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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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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狐狸被符箓打伤,一时半刻不会现身,藏甲村就在上清山下,云中子为给袁盛卿治病,便携一众弟子随师兄玄元道人回了上清观。
正当暮春三月,回去的路上,常有雀鸟轻啼,曦光映山林,天地共金。
袁邱看到,山野小路,玄元道人牵着他八岁的爷爷在前面边走边问诊,云中子带着三个打打闹闹的小道紧随其后。
逍遥道,厚脸皮,背锅侠,狗腿子,师徒四人颇有西天取真经的风范。当然,云中子比唐僧可爱多了。
自藏甲村至上清山走了十来里路,这才到了上清山脚。抬眼望去,长阶通天。几人拾阶而上,两侧尽是高树青草奇花,日挂中天,终于停在一道观门前。
门前古柏影落石阶,朱门半掩,隐约能看到里面氤氲的香火和香炉,其上匾额题有三个朱红大字:上清观。
易丙丁推开门,为云中子和掌门引路,正在洒扫藏经阁的小道看见来人,连忙放下扫把迎了过来:“师叔,掌门。”
二人颔首,云中子指了指身旁的常丙清,对那小道说:“以后挑水的活就让丙清师兄去做。”
“是,师叔。”
上清观共十八口水缸,只这一句话,常丙清就成了水的搬运工,日日往返与山泉与寺庙间。起初,常丙清还叫易丙丁帮忙,后来发现叫这大爷帮忙的功夫已经够他来回挑上一趟水了,索性放弃,自己去挑了。
这天吃完午饭刚要午休,小师弟就推开了易丙丁的门,捂着肿胀的额头,哀道:“大师兄。”
易丙丁正端着碗坐在凳子上给袁盛卿喂药,闻他声音凄凄,抬眸看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后山上的那群蜂子,”宋丙还走过来,随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闷闷道:“我去后山竹林练功的时候,又被蛰了。”
易丙丁给袁盛卿喂完药,起身走过来,扶着小师弟的额头检查一番:“没事,已经上药了,两三天就消肿了。”
“可我每日都要去竹林练功,它们以后还会蛰我。”小师弟拉住易丙丁的手,用狗腿子膜拜大王的目光看着他:“大师兄,你身手比我好,能不能帮我把那群蜂子的老巢端了?”
“怎么,蛰你一个包,你就要抄人家全家?”
“对,反正我忍不了这口气。”
道家不讲放下,只讲拿下。敢蛰宋小道一大包,那他非得把那群不长眼的蜂子赶尽杀绝。
起初易丙丁没太把捅蜂窝的事放在心上,可一想到常丙清,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走!小师弟,大师兄带你抄家去!”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门外走,白绫束眼的袁盛卿连忙跳下凳子,摸摸索索地跟出来:“大哥哥,我也去。”
瞎了眼的小孩没什么安全感,袁盛卿又一直被易丙丁照看,他很喜欢易丙丁的声音和身上温暖的味道,所以总是跟在对方身后,活灵活现的小尾巴。
易丙丁转身就拦住了袁盛卿,把他抱到床上,脱了鞋子:“这你可不能跟去,小盛卿,你在哥哥这里午睡,等睡醒了,哥哥有好东西给你。”
袁盛卿仰头问:“为什么我不能跟去?”
“因为会变成猪头。”
袁盛卿倏地双手掐腰,笃定道:“我不怕。”
“那你变成猪头,爷爷来找你的时候认不出来怎么办?”
袁盛卿一怔,不说话了。易丙丁趁机给他盖好被子,关好门,然后就跟着小师弟去了后山竹林。
抢糖葫芦,坑师弟,现在又去捅蜂窝,袁邱心中感叹不已,易丙丁哪里是大师兄,分明是为祸一方的山大王,实在不靠谱。除去那张实在挑不出错的脸,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爷爷会这么喜欢他。而他爷爷眼睛看不到,那张唯一的加分项也没了参考意义,袁邱更不懂了。
直到看到易丙丁抱着蜂蜜,带着又被蛰了两个大包的小师弟狼哭鬼嚎地满载而归,又听到二人返回上清观时说得话,他才明白,这个大师兄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小师弟,这蜂子替你除了,蜂蜜咱就给盛卿和丙清留着吧。”
“我不能吃吗?”宋丙还摸着肿成一缝的眼睛,一脸的倒霉相。
“这不是你二师兄帮咱们顶黑锅了嘛?”易丙丁温润一笑:“蜂蜜就当赔罪。等给完他,你再管他要不就成了?”
“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宋丙还从善如流的应下,然后看了眼蜂巢,“师兄,我还知道有个地方能捅蜂窝,要不要去?”
“怎么,那边的蜂子也蛰你了?”
“没有。”宋丙还挠挠头,咧嘴一笑,又因为牵着被蛰的嘴角,皱眉嘶了一声:“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大师兄不觉得刺激嘛?”
少年做坏事的时候永远不知道疼。
易丙丁本来就没被蛰,更不知道疼,“那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去。叫上你二师兄一起。”
“嘿嘿,好。那下次我来点烟,让二师兄爬树。”
“好说好说。”
等到吃完晚饭,俩人把摘来的野蜂蜜送到了常丙清房间里,常丙清也没客气,撕了一块,当着二人的面就吃了起来,“哇,这野蜂蜜忒甜了。”
小师弟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朝二师兄的方向挪了挪:“有多甜?”
常丙清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咀嚼着回味:“特别特别甜。比糖葫芦甜多了。”
初夏之夜,满室甜蜜,二人灯光下观美食,莫说是小师弟,就连易丙丁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两人望眼欲穿地看着常丙清,易丙丁在述说着采摘蜂蜜的不易,企图唤醒常丙清的同门情谊,小师弟则更为直接:“二师兄,我也想吃。”
常丙清侧头看了眼,明月窥窗,满地清亮,身旁的小师弟眼睛亮晶晶的,赛过天上星,里面全是馋光,宛如见了肉骨头的小狗。
清隽少年挑眉,把最后一点蜂蜜一口吞掉:“怎么办,没有了。我还想吃。”
小师兄蹭地一下子就站起来,失望之下,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指着常丙清的鼻子“祝福”道:“二师兄!你、你吃独食,我祝你今晚一泻千里,窜西到天亮!”
说完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易丙丁看过来:“他坐了半天,就为了蹭口甜,师弟,你心可真狠,一点也不给小师弟留。”
“你们指着我平白背黑锅,我凭什么给你们留?”
“......这事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你怎么还记着?”易丙丁不自然道。
“我记性好,能记很久呢。”常丙清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易丙丁眼前:“师兄,小师弟走了。”
小师弟走了,大师兄还在,说明易丙丁找常丙清有事,还不带着小师弟。
果不其然,易丙丁开口:“我估计着那狐狸该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也知道,狐狸聪明又记仇,我担心它会找张家报复。”
“所以,你想再下山一趟?”
“当然。”易丙丁说:“我已经禀过师傅了,他答应了。这次不带小师弟,你去不去?”
“不去,我还要挑水。”
上清派以符箓见长,易丙丁又是丙字辈中符箓学得最好的,他的符箓,文能算命辟邪,武能驱鬼镇妖,敕令三千道法。所以下山捉只狐精,一人足够。
之所以来找常丙清,当然是不想看对方日日挑水,寻个由头,让他放松放松,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易丙丁起身,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长袖一甩,背过手去:“你爱去不去。”
袁邱总觉得易丙丁是个死皮赖脸的人才,还专坑队友,肯定不甘心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山,可春夜送蜂蜜一事让他又觉得易丙丁是个贴心温柔之人,一个人兼具两种不同风格,偏有好有坏,观感实在撕裂,袁邱开始拿不准易丙丁了。
他看向一旁的青年:“道长,后来是你一个人下山收的狐精?”
易丙丁凤眸弯弯,食指有节奏的晃了晃:“非也非也。”
袁邱不解。待月黑风高,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水桶旁,又手脚麻利地在桶底戳了小洞,用蜡油封起时,袁邱登时醒悟:易丙丁不愧是易丙丁,跟他讲气节,责任,师兄典范,还不如让太阳西升,狗改了吃屎。他不坑师弟说不定真会死。
月下,只听独眼香肠嘴少年快意一笑:“让师兄不给我留蜂蜜,哼!明天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馊主意提供者易丙丁掐腰一笑,笑声恣意:“走,睡觉去!”
次日清晨动身,易丙丁在荫凉小路上赶道,晨光束束,明媚不燥。行至山脚,只听得身后风声飒飒,苍劲有力,易丙丁斜身一闪,伸手一挑,登时夹中一枚近至眼前的凌厉竹叶,笑道:“好师弟,这次怎地没出剑?一剑劈了师兄,岂不痛快?”
“我若真出剑,你哪里还有命在?”冷声幽幽,出自林中,眨眼间一道青衣身影脚踏叶梢,步履轻盈,常丙清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易丙丁身前:“师兄,小师弟说,水桶是你让他捅漏的。”
“玉面流星天山来,师弟,你轻功不错。”易丙丁笑嘻嘻道:“至于水桶,我捅得也不错。”
他摸了摸常丙清的清风宝剑:“家伙什都带齐了,看来,是要跟着我一起下山了。”
“你少得意,我已经禀告师父,等你上山归来,师父定会罚你。”
“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现在不会被罚,”易丙丁说:“走吧,咱们下山去。”
俩人很快下了山,于中午到达张家大院,彼时祠堂并无异常,二人便在村头的客栈歇了脚。客栈两层,一楼吃饭,二楼住宿。说来也巧,易丙丁二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午饭,长街人声鼎沸,同骄阳漏进窗,他侧头随意一瞥,立时目光一顿。
常丙清坐在旁边,顺着易丙丁目光看去,只见一路之隔,对面遮荫草棚之下,一白衣少年清俊逼人,神色冷然,无卦无签,坐在一木桌前,身旁立了个牌子,写着算卦二字。
“师兄,是他。”
话音刚落,原来位置上的小道已经撂下碗筷,抢到草棚前,笑吟吟落座,“小师弟,近来可好?怎么没上山去找师兄?”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野林打架的那位。所谓和气生财,尤其是在做生意时。少年不欲起争执,一理衣袖:“这位道长,小摊只算卦,不闲聊。你若不算,还请离开。”
“算,谁说不算。”易丙丁将那日小师弟被抢生意之事说出,又道:“不如你算一算,那日茶舍对面抢我小师弟生意的混账是谁?”
“道长,算一次一块。”白衣少年已然明了,易丙丁和那日的算命小道是一派师兄弟,前者故意找茬,是为给小师弟抱不平的。他摊手:“旁人就罢了,你要先结账。给钱。”
此时,常丙清已经走到草棚里,一听算卦要一块,不由蹙眉,“在天桥、城隍庙算命,一次简单的相面或测字,只需几个铜元。如是茶馆或小门脸挂牌的算命先生,算一次八字或详批流年,也就收费几角到一两块银元。你这废弃草棚一间,不挂牌,不放签,怎地就要收一块?”
袁邱手中的照片背面写有拍摄日期,民国23年春,因为爷爷袁盛卿生于民国,又很爱话当年,袁邱便知道,一两块相当于当时普通工人几天到一周的工资。
那少年算命,开出的可是天价的卦金。难怪连端正清和的常丙清都会忍不住抱怨。
少年笑了笑:“嫌贵,你们可以不算。”
闻言,常丙清拉着易丙丁就走,易丙丁却不肯,而是看向那白衣少年,“要贫道花重金在你这算命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得拿出来真本事,不然,贫道掏了钱,你却算得不准,贫道岂不成冤大头了?”
“我不做先算后给的生意。”少年语气淡淡。
如此,便证明不了真本事。
“贫道不才,正好颇通占卜一术。不如贫道先给你起一卦,不收卦钱,就当抵你卦金,如何?”
不知为何,那少年闻言脸色一变,表情意味难明。易丙丁支着下巴等下文,片刻之后,那少年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就完了?”
“那你想怎样?”
“既然答应让贫道算命,当然是要报生辰八字和姓名。”易丙丁抱胸摇了摇头,像是看榆木疙瘩一样看着那少年。
“在下周阳明。”少年明眸冷面,声线清冷:“没有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