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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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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狐少年并未顿脚,绕开易丙丁朝野林走去。易丙丁跟在身后,特地端出一副鹤骨松姿,谦和正派,“施主,你手中的这只白狐为非作恶,贫道此番前来便是来收它的。这白狐有些道行,若不是被贫道的符箓压制,定然暴起伤人。未免受伤,不如,你把这只白狐交给贫道处置。”
“这狐狸是我抓到的,怎么处理,自然由我决定。”少年步履未减,神色冷然:“我不给你。”
袁邱见那少年虽长了一副神仙俊容,可衣着粗陋,比寻常百姓还要差些,定然家境贫寒。如此,这只狐狸是妖还是鬼,于他而言无任何区别,不过是果腹之物罢了。
而易丙丁生要这只狐狸,无异于饿嘴夺食,对方能答应给他,那就奇了怪了。
装仙风道骨的小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人人敬仰的神仙?
易丙丁也知其中道理,可他身无长物,换不了少年手中的狐狸。索性开启连哄带骗模式,把这只吞了黄符的白狐贬作妲己转世,为祸人间的至邪妖孽,“贫道法力高深,自然不惧。施主还是快些交给贫道,莫要被狐精所伤。”
“它伤不到我。”少年眉眼露出一丝不耐,“牛鼻子小道,勿再跟来。”
抢师弟糖葫芦的时候,袁邱就发现易丙丁是个脸皮颇厚的奇葩,眼下更是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他被骂了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继续跟着,仿佛被骂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似的,“那可不行,贫道不会见死不救。”
“你再跟着,就别怪我不客气。”
“施主这是要和贫道动手?”易丙丁惊诧不已。
少年倏地刹住脚步,残血夕阳映进冷眸,风声飒然,抬眼看来:“正是。”
“施主,贫道是为救人,乃是好意。”
“我不需要。”
“好吧,若阁下不分良言好歹,”易丙丁对上少年的眼睛:“贫道也略懂些拳脚。”
话音一落,易丙丁侧身跃开,脚尖勾起地上的枯枝握在手中,以木作枪,单手抡扫,那少年抄起手中的狐狸,劈头砸来。
夕阳野林,冷面寒枪,叶片携着肃杀之气,簌簌掉落。袁邱怎么看都觉得易丙丁会赢,毕竟他是道士,有功夫傍身。
但那少年身手不弱,见招拆招,竟与易丙丁打得有来有回。袁邱初时觉得易丙丁名不副实,连个瘦弱少年都打不过,可看了片刻立时反应过来,他招招点到为止,并无伤人意,倒是那个少年,招招凌厉,出手狠辣。
他看向一旁观战的易丙丁:“你身手果然不错。”
易丙丁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拍了拍手,笑得从容:“上山修身,不好好练武,拿什么镇山守庙?”
袁邱心说你都好好练武了还让师弟一个人去驱鬼,这不是专挑队友坑吗?他撇撇嘴,继续观看战况。
只见易丙丁一个闪身,抢到近前,一手持树枝抵在那少年下颌,一手截住对方手腕,落叶飞絮间,牢牢制住了对方,微微一笑,“施主,你这一身功夫从哪学的?”
袁邱是个门外汉,自然看不出少年身手杂乱,不像是一派之功。那少年抽手不得,冷冷道:“我自己瞎练的,要你多问?还不松手。”
“无门无派?”易丙丁凤眸一转,捡孩子的毛病立时又犯,“贫道见你骨骼精奇,既无宗派,不如跟着贫道上山,作贫道的师弟如何?”
易丙丁自小就有些强迫症在身上,古有四大名著,四大美人,占卜术亦有四大奇书《鬼谷子》、《鲁班书》、《奇门遁甲》、《推背图》。他也痴迷四字,立志捡三个师弟,与自己凑成四大侠道,威震上清。二师弟和小师弟都是他捡来的,只需再捡一个师弟,便能心想事成。
起初,他本打算收袁盛卿为“关门小师弟”,奈何对方是袁门后人,需家族世袭看相术,不可拜外人师。而眼下这位少年,长相奇佳,身手亦可,关键是收了对方当师弟,那只白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落在他这个师兄手上,怎么看都是易丙丁受益。
然而,少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如何,放手!”
易丙丁不仅没松,反而还赖上了:“贫道现在就缺个师弟,还非你不可。施主,你不答应,可就走不了了。”
少年不依。一个厚脸皮耍赖,一个抵死不从,二人纠缠许久,直到二师弟常丙清追来,才将易丙丁扯开:“师兄,怎么回事?”
“替你找了个师弟,”易丙丁拦着去路,不肯放人,“顺便把狐狸要回来。”
常丙清一看那挡路的架势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师兄,你又耍无赖了是吧?”
“哪有,你少胡说。”
“我眼睛不瞎,”常丙清看了眼少年,“人家根本不想做你的师弟。”
“事在人为,我在努力。”
“你这叫胡搅蛮缠。”常丙清说:“强扭的瓜不甜,师兄,你别挡人家的路。”
“瓜甜不甜的,得尝了才知道。”易丙丁看向少年:“我很厉害的,你想学什么,我都能教。”
少年冷嗤道:“我不用你教。让开,别挡路。”
话音一落,手中装死的白狐趁机睁开半只眼睛,随机双腿一蹬,后颈登时挣出少年手心,然后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野林之中。
常丙清见状,赶忙去追。易丙丁也不拦人了,他本就是来找狐狸的,现在狐狸跑了,自然也要跟着去找,可刚跑了没两步,突然转身,“害你丢了狐狸,是贫道不对。”
他迅速从包里抄出两个苹果,另赠一张黄符:“狐狸记仇,它若是来找,你就用这张符箓对付。这两个苹果,就当是贫道赔罪了。”
说着便将东西塞到那少年手里:“贫道上清观易丙丁,若是施主改了想法,想做贫道的师弟,可来上清观找我。”
最后一句说出,易丙丁已提身跃起,藏青道袍翻飞,倏地窜出数米,眨眼间便抢到常丙清身前,朝九尾白狐消失的方向追去。
成了精的狐狸不好追,两人没有追到,可张家大院闹鬼的原因已经知晓,易丙丁二人返回祠堂,留下两道黄符便走了。因为没有抓到九尾狐,尾款自然没拿到。
二人匆匆回了茶舍,接到小师弟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本以为小师弟还能凑个订金钱,结果他们这边也不顺利。
“大师兄,这个村子里的人大运都一般,不适合要善金。”宋丙还背着已经睡着的袁盛卿,一脸幽怨:“今天下午,也就一个米行的老板和对面茶舍的客人适合,可他们都被人抢走了。”
“什么?有人抢你生意?”易丙丁从他背上把袁盛卿抱过来,“一般顾客占卜算命都会找咱们,谁还能抢了你的生意?”
常丙清想了想:“难不成,藏甲村还有其他门派的道士下山历练?”
“不是道友。”沿街亮起几盏碧纱灯笼,小师弟跟着二人一路往前,“是个粗衣少年,和二师兄年龄相仿,不过长得比二师兄好看多了。”
他抬眸看了眼易丙丁,犹犹豫豫,最终迟疑道:“好像和大师兄差不多俊。不过大师兄笑起来肯定比那人好看。”
不知为何,易丙丁率先想到拎狐少年。他试探性地问了句:“那少年是不是穿着灰衣,神色颇冷?”
“对,冷眸冷面。”小师弟委屈道:“那两个顾客本来都坐在我这里算卦,他一来,就把他们叫走了。明着抢我的生意。”
常丙清蹙眉:“小师弟,你连班门弟子的鲁班尺都敢抢,怎么人家抢了你的生意,你就不敢抢回来?”
班门弄斧顶多被人嘲笑,可真抢了班门弟子吃饭的家伙什鲁班尺,那可就是《鲁班书》下半部伺候了。
小师弟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占卜一脉,四书立五门,《奇门遁甲》的阴、阳奇门、《鲁班书》的班门,《推背图》的袁门,《鬼谷子》的道门。”小师弟说:“占卜五门,除了我们道家是正宗,其余皆是民间流派。班门弟子本就对我们道家多了份敬仰,加上抢鲁班尺的时候大师兄也在,他们不敢怎么样我。可那少年长得比我高,我还带着盛卿,二位师兄又不在,丙还肯定不能和他动手。”
得,狗腿子狗仗人势惯了,今天下午没了依仗,不敢造次了。
常丙清啧了一声,看向易丙丁:“大师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师弟。没胆量的狗腿子。”
小师弟一撇嘴,不乐意了,拉住易丙丁的衣服:“大师兄,二师兄说我。”
“你少用这个语气阴阳。”易丙丁往上颠了颠怀里熟睡的人儿:“二师弟,你不也是我教出来的?难不成也是没胆量的狗腿子?”
“谁狗腿子谁知道。反正不是我。而且师兄,你偷懒也就罢了,怎地把小师弟也教偏了?”常丙清扯过小狗腿子,认真地给他补充知识:“占卜一脉,虽是四书立五门,却不是这五门。”
小师弟奇道:“那是哪五门?”
“别打岔。《奇门遁甲》的阴、阳奇门均属于奇门,乃是一门。第五门则是缺一门。学习、使用《鲁班书》下卷的人,人生会缺一门,在鳏、寡、孤、独、残 这五种不幸中,必然要承受一种。所以《鲁班书》又称缺一门。但占卜一脉的第五门并非《鲁班书》中的缺一门,这里的缺,指的是无书立门,便精通占卜。简单来说,他们不靠书中的易数知识来占卜,而是靠猜。”
“猜?”小师弟瞪大眼睛:“那他们能次次猜准?”
“能,缺一门的运气非常人能及,他们受命于天,天命之人,可得三分鸿运。须知,三分鸿运可变山河。我们有书立门者,只能算命算运,缺一门可是能改国运的。国运都能改,那靠猜算命,必中。所以,缺一门又叫天门。正儿八经的四书五门,乃是《奇门遁甲》的奇门、《鲁班书》的班门、《推背图》的袁门、《鬼谷子》的道门,以及天门。”
“才不信你的。”小师弟转头看向易丙丁,当着面告状:“大师兄,二师兄说你说得不对。”
常丙清:“......”真服了这个小狗......告状精。
“啊?”易丙丁茫然看过来,明显在走神:“你们说到哪了?”
小师弟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易丙丁回道:“就听你二师兄的。”
“师兄,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常丙清问。
“废话,狐狸没抓到,订金还没凑齐。我这不是想办法怎么应付师父吗?”
两位师弟同时问:“那你想到了吗?”
易丙丁沉吟片刻,看向常丙清:“要不就说你给弄丢了?”
常丙清直接炸了:“凭什么要我背锅?”
“你长得正气,为人凛然,莫说师父,就连各位师叔都很相信你。你这张正气凛然的脸就适合背锅。”
“师父如此信任,那我更不应说谎。”
“这不叫说谎,”易丙丁满腹歪门邪理:“这叫团结。”
“我才不要。”
“师弟。”
“走开。离我远点。”
最后一丝残阳被暮色吞没,三个师兄弟推推搡搡终于在一家客栈停了脚,一番踌躇,二师弟最先踏进客栈大门,易丙丁进去后把袁盛卿放回房间,最后三人一起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师父。”
“进来。”
一灯如豆,对影成双,有人在下棋,却非闲敲棋子。一踏进房门,就见一执棋道人落子,抬眸看来:“还不过来拜见师叔?”
黑棋落定,白子空悬,三个小道同时看向执白棋者,规矩行礼:“掌门师叔。”
上清观正一八子,是创派人空明道人的嫡传弟子。参天甲木,生生不息,空明道人取元、亨、利、贞、善、嘉、义、世,八字,得八人道名。掌门师叔姓程,唤甲元,是八子的大师兄,道号玄元真人,端地一副圣人风骨,颇有道圣风范。
他并不抬眸,虚虚落下一子,应了一声。
易丙丁的师父乃云中子李甲世,修得一身飘逸仙风,却是个不羁洒脱的主儿,颇有李太白的逍遥范儿。只是,这逍遥是浪漫修辞,一旦写实便成了散漫。
“你们几个,吃饭了吗?”
“回师父,张家狐精未除,弟子无心进食。”
云中子盯着棋盘,手中捏了一子,“跟为师说说,张家驱鬼的情况。”
常丙清详细说了下午的事,然后看了眼左边的厚脸皮和右边的狗腿子,继续道:“师父,捉妖途中,弟子不小心把订金弄丢了,还请师父责罚。”
“订金丢了?”云中子轻轻笑了一声:“这粗心的毛病得好好改,那就罚你给观里挑半年的水吧。”
“是,师父。”
“丙丁,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师父,那九尾白狐跑了,废了弟子一张符箓,弟子不甘,定要捉回来。”
“还有呢?”
“一少年抢小师弟生意,弟子非要把他收了当师弟,然后再让小师弟抢他生意。”
道家从不自耗,有仇必报,又债必偿。
云中子闻言未置可否,侧眸看过来,“还有吗?”
易丙丁摇摇头:“没了,就这两件事。”
其实,说这话时不仅易丙丁紧张,其他两位师弟也惴惴不安。师父如明月一般,一双笑眸似乎能看透他们,又一再追问,三个小道都觉得师父已经知道了丢钱的真相。
谁知云中子挥挥手:“知道了,你们几个去吃饭吧。”
心脏倏地落回原地,三人恭敬退出门外,欢欢喜喜去楼下点菜去了。玄元真人点了点桌上的相片,“师弟,教不严,师之惰。”
袁邱看了眼照片,正是他手上的那张。一旁的易丙丁说:“那是班门刘秀给我们照得。他新得了相机,是个德国货,第一张照片就是拍得我们师兄弟,照片一出来就送给了我师傅。”
袁邱惊诧,他认不出来照片里的易丙丁,是因为没有见过彼时少年,可云中子不一样,云中子是易丙丁三人的师父,不可能认不出徒弟的背影。
“你师傅明知道你们买了糖葫芦,为什么不责罚?”
易丙丁笑而不语,下棋的本尊直接给出了答案:“上山修身,下山修心。师兄,清规戒律,教导的是山上的修士,可不是入世修心的少年。”
“再说了,上清的清规戒律本来就是三式,师父知道是一式,师父不知是一式,师父糊涂,又是一式。”见败局已定,云中子耍赖偷了玄元真人一子:“师弟我呀,是难得糊涂。”
楼下。
常丙清把袁盛卿的饭菜拨出来,这才让易丙丁二人动了筷。小师弟扒了一大口饭,凶狠地祭了下五脏庙才抬了一次眸:“二师兄,掌门师叔在外云游许久,怎么今日突然现身,到咱们这儿来了?”
“大概和盛卿有关吧。”常丙清喝了口白粥:“师父说他的眼睛是误食鸦片所致,鸦片里的杂质有剧毒,毒害眼球和视神经。要想治好他的眼睛,恐怕只有掌门师叔能办到。”
“这么说,掌门师叔是师父搬来的救兵?”
“肯定是。”
心中疑惑解开,小师弟又开始凶狠地吃饭了。倒是常丙清斜了眼旁边的易丙丁,“师兄,我要挑半年的水。”
“挑就挑喽。”
“你不帮忙?”
“我是大师兄,怎么能干这种粗活。”易丙丁气死人不偿命。
常丙清气结:“师兄!你想让我一个人背黑锅还背责罚?”
“瞧你说得,师兄是这么差劲的人吗?”易丙丁拍了拍常丙清的肩膀,语气安慰:“放心,这半年内,师兄定然把那抢生意的小子收了,让他帮你挑水。”
“你少许空头支票。我不要他挑,咱俩轮流。”
“这怎么是空头支票呢?”易丙丁拍了拍旁边的宋丙还:“小师弟,你说大师兄能不能把抢你生意的那小子收了,给你二师兄挑水?”
小师弟捧着碗,一抹嘴,仰头脆生生道:“能!”
常丙清:“......狗腿子,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