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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幽冥共契 ...

  •   高空中的对抗已至尾声。

      那煌煌符文光罩终究还是压下了灰黑色气流的反扑,将其强行封回峰顶某处。弥漫的混乱死寂之气如潮水般退去,摇光峰重归“平静”,只余下被摧折的林木与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不安的能量余波,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云衍自空中缓缓落下,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方才稳住。他脸色苍白如雪,唇边那抹鲜红刺目惊心,周身原本清冽磅礴的灵光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甚至没有立刻返回主殿调息,只是静立原地,抬眸,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投向了摇光殿书房的方向。

      那里,有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波动,以及……那盏烛台被引动的细微涟漪。

      他知道了。

      或者说,他触碰到了那被层层封印的禁忌的一角。

      云衍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疲惫的阴影。他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积压了万古的倦怠,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缓步走向摇光殿,步履比平日沉重些许。

      ---

      书房内,谢烬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滑坐在地。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未平。识海中那无尽幽蓝火海与王座上死寂威严的身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魂。

      那不是幻觉。

      那青铜烛台,是通道,是印记,连接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远超此界层次的恐怖存在。而云衍,显然知晓这一切,甚至可能……与那存在有着某种关联。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书房门外。

      谢烬猛地抬头,眼中警惕与杀意瞬间攀升至顶点。他挣扎着想站起,却因神魂的震荡与身体的虚弱而一时乏力。

      门被推开。

      云衍走了进来。他没有看散落在地的玉简,也没有看多宝格上那盏已恢复沉寂的烛台,他的目光,直接落在蜷缩在书架阴影里的谢烬身上。

      四目相对。

      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或沉重或紊乱的呼吸声。高空战斗的余韵与方才窥见幽冥的惊悸交织在一起,让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

      最终,是云衍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平日更显沙哑低沉,带着激战后的虚弱,却依旧平静:

      “看到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前缀,没有任何质问,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既定的事实。

      谢烬瞳孔微缩,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云衍,试图从那苍白疲惫的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找出阴谋得逞的得意。

      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重负的沉寂。

      “那是什么?”谢烬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那烛台……那座位上的……是谁?”

      云衍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旁,手扶着案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他微微侧头,避开谢烬过于锐利的视线,望向窗外依旧有些浑浊的夜空。

      “一个……被遗忘的囚徒。”他良久才开口,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彼岸,“也是一个……试图挣脱枷锁的亡魂。”

      囚徒?亡魂?

      谢烬脑中一片混乱。那王座上的身影,那睥睨万物的死寂威严,怎会是囚徒亡魂?

      “与你何干?”他逼问,语气咄咄。

      云衍缓缓转回视线,落在谢烬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极淡的、近乎同病相怜的……了然?

      “与我无关?”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若真无关,你此刻,又为何会在这里?”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向谢烬的心口,又移向他左腕的疤痕,最后,指向那盏青铜烛台。

      “蚀髓魔种,同心契痕,幽冥烛照……”他每说一个词,谢烬的脸色便白上一分,“你以为,这一切,皆是偶然?”

      谢烬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魔种是他强行种下,疤痕是沈千澜所留,烛台是他自行窥探……可经云衍这般串联起来,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早已注定的线,将这一切都捆绑在一起!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烬低吼,情绪几近失控,“这一切都是你的布局?从矿洞开始,不,从沈千澜灵根被毁开始?!你就是那幕后黑手?!”

      云衍静静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直到他吼完,胸膛剧烈起伏,才缓缓道:“若我是幕后黑手,为何要救你?为何要压制魔种,延缓你被其彻底吞噬的速度?为何要让你……看到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青铜烛台,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与复杂。

      “延缓?”谢烬捕捉到这个词,心头寒意更甚,“你知道魔种会吞噬我?”

      “《蚀髓种魔诀》,汲取宿主生机魂力反哺己身,初期进境迅猛,然根基虚浮,魔性深种,终将反客为主。”云衍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功法要点,“你强行催谷,若非……外力介入,早已神魂俱灭,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傀。”

      外力介入……

      谢烬猛地想起昏迷期间,那抚平他狂乱意识、修复他破损经脉的温和力量,以及醒来后体内被强行安抚下去的魔种。

      是云衍救了他。又一次。

      “为什么?”谢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困惑,“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只是为了你那‘破而后立’的疯狂想法?把我当成一个验证你理论的器物?!”

      云衍沉默了片刻。

      窗外,一缕微弱的晨曦刺破云层,透过高窗,落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苍白的面容仿佛透明。

      “或许吧。”他轻声道,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漠然,“又或许……我只是想看看,被宿命与魔性同时选中的你,最终会走向何方。”

      他看向谢烬,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谢烬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谢烬。”

      他唤出了这个名字。

      不是沈千澜。

      是真真正正,属于他魔尊的名讳。

      轰——!

      谢烬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恨意与不甘,在这一声呼唤下,土崩瓦解。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从始至终。

      看着谢烬骤然失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模样,云衍眼中那丝平静终于被打破,掠过一丝极浅的波动,像是冰湖裂开了一道细纹。

      “矿洞初见,你魂魄与这躯壳尚未完全融合,魔尊神魂特有的暴戾与死寂,瞒得过旁人,瞒不过我。”云衍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把钝刀,缓缓割开最后的真相,“收你入门,是为就近看管,亦是为……观察变数。”

      “变数……”谢烬喃喃重复,眼神空洞。

      “魔种是变数,幽冥烛照是变数,而你……”云衍的目光落在他左腕的疤痕上,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你这不甘屈服、挣扎求存的魂魄本身,亦是最大的变数。”

      他顿了顿,迎着谢烬茫然的目光,缓缓道:“峰顶封印之物,与此界阴脉相连,积攒万年污秽死气,近年愈发不稳。其爆发之时,不仅摇光峰,整个青霄宗,乃至方圆万里生灵,皆难逃湮灭。”

      谢烬心神剧震。他从未想过,这看似平静的仙门之下,竟镇压着如此恐怖的灾厄。

      “寻常灵力对其效果甚微,唯有至阴至邪之力,或可将其侵蚀消磨。”云衍的目光再次落回谢烬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他丹田内那枚沉寂的魔种上,“而你的《蚀髓种魔诀》,恰是此类力量的佼佼者。”

      谢烬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想……让我用魔种,去对付那封印下的东西?!”

      “非是现在。”云衍摇头,“你实力太弱,魔种未稳,贸然接触,必死无疑。但……这是一条可能的路。”

      可能的路……

      谢烬看着云衍,看着这个他恨了数百年、此刻却将如此惊天秘辛与沉重选择摆在他面前的宿敌。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为何云衍对他的魔种若即若离,时而压制,时而似乎又默许其存在。为何那青铜烛台会与他产生感应。为何云衍会说“时机未到”。

      他不是实验品。

      他是……一把可能用来对抗灭世灾厄的,双刃剑。

      而云衍,是那个试图握住剑柄,却又随时可能被剑刃所伤的人。

      荒谬。

      无比的荒谬。

      谢烬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复仇计划,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

      “为何……告诉我这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而虚弱。

      云衍静静地看着他,晨曦的光芒在他眼中流转,映出一片清冷而复杂的光晕。

      “因为封印松动加剧,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也因为……你看到了‘它’。”

      “幽冥烛照既已注意到你,你便再无退路。”

      “与我合作,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拒绝……”

      云衍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谢烬瘫坐在冰冷的阴影里,看着站在晨曦微光中的云衍。那道身影依旧清冷孤绝,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合作?

      与他不死不休的宿敌?

      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拯救苍生的机会?

      他该信吗?能信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脚下的路,从未像此刻这般,迷雾重重,又……别无选择。

      他看着云衍向他伸出的、并未接触、却代表着某种契约的手,看着那苍白指尖在晨曦下泛着的、近乎破碎的光泽。

      脑海中,闪过矿洞的黑暗,闪过沈千澜的绝望,闪过魔种的咆哮,闪过那幽冥王座上死寂的一瞥。

      最终,定格在云衍此刻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燃着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火焰的眼眸。

      许久。

      谢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没有握住。

      只是悬停在那里。

      与云衍的手,隔着一线之距。

      如同他们之间,那看似不可逾越,却又因这幽冥共契而被迫相连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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