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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残局新弈 ...

  •   那只悬停的手,终究没有落下。

      谢烬猛地收回手,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伤,踉跄着后退,背脊再次撞上冰冷的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混乱不堪,充满了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惊悸与抗拒。

      合作?与云衍?

      这比让他立刻去死更难以接受!

      那是他恨了数百年,发誓要挫骨扬灰的宿敌!是间接导致他飞升失败、沦落至此的元凶!是那个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仙门魁首!

      可现在,这个人告诉他,他们脚下踩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而他,这把淬了剧毒的凶刃,或许是唯一能撬动灾厄的支点?

      荒谬!可笑!

      “你以为……编造一个灭世灾厄的谎言,就能让我放下一切,任你驱策?”谢烬的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尖锐,“云衍,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谢烬了!”

      云衍静静地看着他激烈的反应,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意外,也没有恼怒,只有一片仿佛早已料定的、深沉的平静。他缓缓收回手,指尖那抹晨曦的光泽悄然隐没。

      “本座无需你信。”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事实如此,不会因你信或不信而改变。”

      他转身,走向书案,动作因虚弱而略显迟缓,脊背却挺得笔直。

      “峰顶封印,乃上古遗留,名为‘九幽蚀魂瘴’。其性阴秽,能蚀灵噬魂,万载以来,靠历代青霄宗主以自身灵力与宗门大阵温养镇压,方得平衡。”他背对着谢烬,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像是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古史,“然近百年,其力暴涨,平衡渐失。先前异动,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侧过脸,余光扫向脸色苍白的谢烬。

      “青霄宗倾全宗之力,或可再镇压百年。但百年之后呢?此瘴若彻底爆发,非止青霄宗,人间界亦将生灵涂炭,化为鬼域。”

      谢烬咬紧牙关,试图从这些话里找出破绽,却发现自己的神魂在疯狂示警——云衍没有说谎!那逸散出的混乱死寂气息,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做不得假!

      “为何是我?”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天下魔修不止我一人!”

      “魔修众多,然《蚀髓种魔诀》独一无二。”云衍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此诀所凝魔种,并非单纯吞噬灵力,更能转化、容纳乃至同化世间至阴至邪之力。九幽蚀魂瘴,于他人是剧毒,于你……或许是养分,或许是穿肠毒药,未可知。”

      他向前一步,虽气息虚弱,那无形的威压却再次弥漫开来。

      “更重要的是,你魂魄特殊,坚韧远超常人,更与那‘幽冥烛照’有所牵连。寻常修士,纵有魔种,靠近瘴气核心,亦会瞬间被侵蚀神智,沦为行尸走肉。而你……或有一线可能,保持清醒。”

      魂魄特殊?幽冥烛照?

      谢烬想起那无尽火海中的王座,想起那穿透时空的一瞥,一股寒意再次窜上脊梁。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他声音发颤,带着刻骨的寒意,“从矿洞救我,到收我为徒,再到默许甚至‘引导’我修炼魔种……都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让我成为你对付那鬼东西的……工具?!”

      云衍沉默了片刻。晨曦的光芒完全照亮了书房,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如同琉璃,脆弱,却冰冷。

      “是,也不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最初,只为观察变数。但局势恶化,超出预料。你的存在,从意外的麻烦,变成了……可能的机会。”

      他看向谢烬,眼神锐利如刀。

      “谢烬,你可以选择不信,可以选择继续恨我,甚至可以现在就想办法杀了我——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笃定。

      “但当你亲眼见到瘴气吞噬生灵,见到人间化为炼狱之时,你今日的恨意与坚持,不知还能剩下几分?”

      “是抱着你那可笑的自尊与仇恨,与我,与这摇光峰,与这万里山河一同陪葬;还是抓住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赌上一切,为自己,也为这芸芸众生,搏一个未知的未来?”

      “选择权,在你。”

      云衍说完,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书房门口。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

      “三日。”他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三日后,若你选择离开,我不会阻拦。摇光峰结界为你开放,天下之大,你可自行去寻你的生路或死路。”

      “若你选择留下……”

      他微微侧首,露出小半张清俊却冰冷的侧脸。

      “……便来摇光殿寻我。”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光线中。

      书房内,只剩下谢烬一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孤舟。

      阳光透过高窗,洒下道道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映照出他脸上交织的震惊、愤怒、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被那沉重真相与残酷选择击中的动摇。

      他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交战。

      一个声音在咆哮:杀了他!毁了这一切!管他什么灾厄,什么众生!你可是魔尊谢烬!岂能受他摆布!

      另一个声音却在低语:若他所言非虚呢?若那灾厄真的存在呢?你当真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更何况……那幽冥烛照已然注意到你,你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恨意与理智,自私与那微不足道、却顽固存在的底线,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他想起了飞升失败时的不甘,想起了矿洞中的屈辱,想起了魔种噬体的痛苦,也想起了……云衍为他疏导灵力时指尖的微凉,赐下丹药时的平静,以及方才那背负着整个宗门乃至更沉重担子的、略显佝偻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他不是圣人,他是魔。可即便是魔,也有不愿触碰的底线。

      屠戮修士,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眼睁睁看着亿万无辜凡俗生灵,因一场可能阻止的灾厄而湮灭……这与他记忆中某些被他鄙夷的、所谓“正道”的伪善,似乎并无区别。

      不,甚至更不堪。

      至少那些伪善者,还会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

      而他,若因一己私恨而选择袖手旁观,与直接屠戮何异?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书房。书架,书案,那盏沉寂的青铜烛台……最后,落在自己左腕那个淡淡的“衍”字疤痕上。

      沈千澜的绝望,他的恨意,云衍的布局,幽冥的注视,灭世的阴影……所有的一切,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将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三日。

      他只有三日的时间,来做出一个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也关乎他自己最终归宿的决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摇光峰在晨曦中苏醒,云海翻涌,灵禽啼鸣,一派仙家气象。谁能想到,这祥和之下,竟埋藏着如此恐怖的危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摇光殿的方向。

      那里,有他恨之入骨的宿敌。

      也可能……是此刻唯一能与他并肩,面对那未知恐怖的人。

      荒谬的命运。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清晨草木芬芳的空气,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棋局已变。

      他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者,云衍也不再是单纯的镇压者。

      他们都被卷入了一场更大的、关乎存亡的残局之中。

      而他,这颗原本只想搅乱仙门的棋子,此刻却被推到了决定棋局走向的关键位置。

      是跳出棋盘,独自沉沦?

      还是……留在局中,与虎谋皮,搏一个玉石俱焚,或……一线生机?

      谢烬睁开眼,眼底的混乱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平静。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因为用力过度而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掐痕。

      良久,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云衍。

      这盘棋,我陪你下。

      但最终是执子,还是弃子……

      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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