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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陈家向番外 ...

  •   (一)
      开学第一天,陈家向在名单上看到“许栀葭”这个名字时,只觉得笔画有点多,念起来有点拗口。

      后来在教室见到真人,是个很瘦、皮肤很白、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坐在靠墙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像一棵绷紧了的小白杨。老师点名让她当班长,她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清晰,表情平静无波,只有微微攥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紧张。

      他当时正无聊地转着笔,心想:哦,是个好学生。

      大概又是个被“班长”头衔和“好成绩”绑架的、无趣的模范生。

      第一次注意到她的不同,是在开学不久的数学随堂测后。卷子发下来,他瞥了眼斜前方的她。

      她正低头看着卷面上那个鲜红的、漂亮的满分,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紧接着,她的目光飞快地扫向他的桌面——准确说,是扫向他随意摊在桌上、同样满分的卷子。

      那眼神很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捕捉到了。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一种极淡的、近乎审视的……确认?确认他没有比她高?确认她守住了某种界限?

      有点意思。

      陈家向收回视线,继续转他的笔。这女生,好像把成绩当成了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活得真累。
      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真正让他留下印象的,是那场秋雨。他习惯在书包侧袋放把伞,那天看见她没带,淋得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想也没想就递了过去。
      她拒绝得干脆,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戒备的疏离。
      他有点意外,也有点好笑。

      这年头,还有这么“不近人情”的好学生?他耸耸肩,自己撑伞走了,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心里却莫名记下了她那副倔强又狼狈的样子。

      后来好几次“偶遇”她没带伞,他都会“顺手”递过去。她每次都会愣一下,然后低声说“谢谢”,接伞的动作带着点迟疑,仿佛那伞有千斤重。

      还伞的时候,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桌角,不多说一个字。

      像完成某种必须履行的、冰冷的礼仪。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观察她。

      看她课间永远伏案疾书的背影,看她被老师点名时微微泛红的耳尖,看她收发作业时一丝不苟的侧脸,看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她像一座精密运转的仪器,或者一座守卫森严的孤岛,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拒绝任何无关的靠近。

      直到那次月考,他故意控分,拿了个和她并列的第一。

      发卷子时,他看到她捏着卷子边缘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然后猛地转过头来看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杏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带着震惊,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般的……恼怒?虽然那情绪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沉静,但他看见了。

      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般的、细微的愉悦,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原来这座“孤岛”,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她会在意,会因为他这个“意外变量”而产生波动。

      他忽然觉得,逗弄这座“孤岛”,看她平静表面下泛起波澜,是件挺有趣的事。

      于是有了“不离别”奶茶店的“偶遇”,有了那碗推过去的、她最常点的蓝莓双皮奶,有了那句半真半假的“当第一就那么开心?”。她当时的反应有点呆,耳朵尖却悄悄红了,强作镇定地说“开心”,然后低头小口小口地吃,吃得特别慢,特别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庄重的仪式。

      窗外的雪光映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那一刻,陈家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像被羽毛尖儿搔过,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柔软。

      他意识到,这座“孤岛”内部,或许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冰冷坚硬。

      她只是用一层厚厚的、名为“优秀”和“规矩”的壳,把自己保护了起来。壳下面,可能藏着另一个,会紧张,会害羞,会为了一碗双皮奶而眼睛微微发亮的、真实的许栀葭。

      这个发现,让他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他想看看,那层壳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二)
      他开始有意识地、不着痕迹地靠近。在她被难题困住、眉头微蹙时,随手丢过去写了解题思路的草稿纸;在她体育课跑完八百米、脸色发白时,把未开封的矿泉水“顺便”放在她桌上;在她值日时,顺手拎走沉重的垃圾袋。

      这些举动做得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同学间最普通的互帮互助。

      她通常只是愣一下,然后低声道谢,目光迅速移开,耳根却会慢慢染上薄红。那抹红,成了他枯燥高中生活里,一点隐秘的、有趣的发现。
      在KTV昏暗的包厢里,她无声流泪的样子,让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见过她冷静自持的样子,见过她倔强不服输的样子,见过她偷偷脸红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那眼泪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安静的,却带着摧毁一切伪装的力道。他手足无措,生平第一次觉得语言如此苍白。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唱了首歌,一首他觉得或许能传递一点点温暖和安慰的歌。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鼻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哭了。以后,别让她再这样哭了。
      那句“以后我会是在你哭的时候,第一个给你擦眼泪的人”,是脱口而出,也是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傻,又有点过于郑重其事,不符合他平日散漫的形象。

      但她抬起泪眼看向他时,那双被泪水洗过、格外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屏幕变幻的光,也倒映着他有些慌张的脸。

      那一瞬间,他觉得,说点什么傻话,好像也没关系。
      新年夜带她翻墙出去,是临时起意,也是蓄谋已久。

      他看到她独自留在空荡的教室,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那一瞬间,什么校规,什么安全,都抛到了脑后。

      他只想带她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哪怕只有片刻。
      仙女棒燃起的光,照亮她沾着泪痕却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面有细碎的、惊讶的光在闪动。
      那一刻,他觉得值了。

      那句“愿你愿望成真”,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他不知道她的愿望具体是什么,但他希望,这个总是绷得太紧、对自己太苛刻的女孩,能真的快乐一点。

      她送他那枚刻着“Break the chains”的挂牌时,他愣住了。金属片冰凉,躺在他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看清上面刻的字,又抬眼看向她。她微微仰着脸,夜色中,她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清澈的勇敢。她说:“希望未来的我们,能够自由。”

      自由。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忽然就明白了,她一直以来背负的是什么。
      不仅仅是学业,排名,母亲的期望,或许还有更多他未曾窥见的东西。那枚小小的挂牌,是她能给出的、最珍贵的祝福,也是她内心最深切的渴望。

      他把挂牌仔细收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很快被体温焐热。那一刻,他心底某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起来。他想,或许,他可以试着,离这座“孤岛”更近一点。不是逗弄,不是好奇,而是陪伴。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实验室那次他无意的一个举动后,她似乎……在躲他。
      不是明显的回避,而是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无措的疏离。

      她的目光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即使偶尔对上,也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弹开。她不再接受他任何“多余”的好意,哪怕是随手递过去的一颗糖,也会被她轻轻拂开,滚落在地。
      她把自己重新塞回了那层厚厚的壳里,甚至比之前裹得更紧,更密不透风。

      陈家向起初有些不解,甚至有点恼火。

      他做错了什么?那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甚至能感觉到,在烟花绽放的刹那,在她泪光闪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为什么一转头,又变回了原样,甚至更冷?

      他试图靠近,用更随意、更不着痕迹的方式。

      讲题时靠得近一些,递东西时“不小心”碰到指尖,在她经过时状似无意地叫住她,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她每次都像触电般迅速拉开距离,回答简短生硬,眼神飘忽,仿佛他是某种令人避之不及的病毒。

      那颗滚落在地的柠檬糖,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不疼,但有点不是滋味。

      他看着她挺直的、仿佛在微微发抖的背脊,和死死盯着书本、仿佛要把它盯出个洞来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在讨厌他。
      她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他的靠近?害怕那种不受控制的悸动?害怕这悸动会扰乱她井井有条、目标明确的世界?还是害怕……他本身?
      这个认知,让陈家向心里那点恼火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无奈和一丝……怜惜的情绪。

      他想起她那个永远紧绷的母亲,想起她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册,想起她每次考完试,即使拿了第一,也从未真正舒展过的眉头。对她而言,“优秀”和“稳定”是安全的堡垒,任何可能动摇这堡垒的东西,都是危险的,需要被排除的。而他,或许就是那个“危险”。

      他收回了所有试探的触角,退回到一个安全的、不会让她感到不安的距离。不再主动搭话,不再有那些“顺手”的关怀,甚至在她看过来时,会率先移开视线。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只和后排男生嬉笑打闹的陈家向。

      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靠墙的座位,落在那个永远挺直、仿佛不知疲倦的背影上,心里会泛起一丝细微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原来,想要靠近一个人,也需要对方的允许。
      如果她的世界不欢迎他,那么他所有的试探和靠近,都只是一种冒犯。

      那场数学考试,最后一道大题确实有点刁钻。

      他余光瞥见她卡住了,笔尖久久未动,眉心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屈起手指,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停顿,再敲一下。两短一长。摩斯码里,代表字母“U”。
      上学期某个无聊的午休,他曾在草稿纸上画过摩斯码对照表,她当时似乎瞟了一眼,还问了句“这是什么”。
      他记得她当时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他敲得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频率。
      敲完,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着无意义的线条,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
      她能懂吗?会以为他在提示吗?会生气吗?觉得他在炫耀?

      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题目,笔尖开始在草稿纸上移动,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解出来了,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陈家向垂下眼,掩去眼底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写下一个又一个凌乱的“U”。
      至少,这样……不算冒犯吧?他想。

      至少,在某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频率里,他还能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帮她一下。
      尽管,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串敲击声意味着什么。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那颗滚落的柠檬糖,被他悄悄捡了起来,擦干净,放回了自己的笔袋深处。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很多个她埋头苦读的午后,他曾怎样不动声色地,注视过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三)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家里就出了事。
      父亲的生意遭遇重大危机,濒临破产,家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更糟糕的是,债主找上门,威胁恐吓,家里几乎无法安生。
      为了避祸,也为了寻找新的出路,父母决定举家南迁,去投靠南方的亲戚,同时处理债务,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转学,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

      陈家向对此没有太多发言权。

      家庭骤变,让他一夜之间被迫长大。那些曾经的散漫、不羁,在现实的沉重压力面前,显得幼稚而可笑。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告别。

      打包行李的那几天,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着熟悉的房间被一点点清空,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但想得最多的,是那个靠窗的座位,和座位上那个总是挺直脊背、仿佛在跟全世界较劲的侧影。

      他该跟她道别吗?怎么说?以什么身份?一个疏远了很久的、普通的、前后桌同学?
      他想起她躲闪的眼神,想起那颗滚落的糖,想起她重新筑起的高墙。或许,他的离开,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她再也不用担心他的“打扰”,可以心无旁骛地,朝着她的“第一”,稳稳地前进。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不深,但存在感极强。

      临走前那天,他回学校办理最后的转学手续。
      教室里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去上体育课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熟悉的课桌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慢吞吞地收拾最后几本书。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斜前方,她的座位。

      桌面干净整洁,左上角整整齐齐地垒着课本和习题册,一个浅蓝色的笔袋,一支黑色的按动笔。
      一切都和她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他仿佛能看到她坐在这里,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演算,阳光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晕开一小圈毛茸茸的光晕。

      心里那根刺,忽然狠狠地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她的座位旁。

      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角度,能看到黑板,也能看到窗外那棵老槐树探进来的枝丫。

      原来,这就是她每天看到的风景。

      他从自己书包里,摸出那个浅蓝色的、印着卡通星星的硬壳笔记本。那是他之前无意中看到她用的,同款,他后来也买了一个,但从来没写过。

      他翻开空白的内页,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写“我要转学了”?写“以后常联系”?写“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写什么都显得苍白,写什么都像是一种打扰。最后,他只是在纸的右下角,用最小的字,写下了一个日期,和两个字母:C.J.X。

      然后,他从笔记本上撕下那张空白页,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

      他拉开她笔袋的拉链,想把纸条塞进去。
      笔袋里东西不多,几支笔,一块橡皮,一把尺子。
      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小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枚金属挂牌。银白色,长方形,边缘光滑。上面刻着一行清晰的英文:Break the chains.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住了。

      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的、凹凸的刻痕,胸腔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原来,她也有一个。和他口袋里那个,一模一样。
      她一直带着,放在笔袋里,每天都能看到。
      所以,她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对吗?

      那句“希望未来的我们,能够自由”,不止是送给他的祝福,也是对她自己的期许,对吗?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心底那片因为即将离别而笼罩的阴霾。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自身难保,家庭一团糟,前途未卜,要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他拿什么,去靠近她,去回应这份或许存在、又或许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心意?难道要拉着她,一起坠入这混乱不堪的、看不到未来的泥潭吗?

      不。他不能。

      她是那么努力,那么拼命,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飞向更高的地方。

      他不能,也不应该,成为她的另一道枷锁。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手中的挂牌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酸涩,狠狠地压了回去。

      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黑。

      他将那张折好的纸条,和那枚冰凉的挂牌,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她的笔袋深处。然后,拉上拉链。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座位,这个教室,这个承载了他短暂青春里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的地方。然后,他背起书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他没有去跟任何人告别。

      李言澈,周牧,还有班里其他那些称得上朋友的人。

      他怕看到他们惊讶、不舍的眼神,怕自己会动摇,会更舍不得离开。他更怕……遇到她。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是像往常一样,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笑?还是应该认真一点,跟她说一句“再见,保重”?
      算了。就这样吧。

      不告而别,或许是最好的方式。让一切停留在还算平静的节点,让时间慢慢冲淡所有的痕迹。

      她会有更光明的未来,会遇到更好的人。而他,也会在陌生的南方,努力活下去,努力把家里那一堆烂摊子收拾好。

      只是,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熟悉的教学楼。

      三楼的某个窗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光。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削而挺直的身影,正坐在窗边,埋头书写着属于她的、注定会光芒万丈的未来。

      再见,许栀葭。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愿你,真的能挣脱枷锁,飞向属于你的、广阔的自由天空。
      至于我……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等待已久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发动,驶离。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熟悉的街道、树木、建筑,一点点缩小,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里面那枚同样冰凉的、刻着“Break the chains”的挂牌。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让他觉得,自己还真实地存在着。
      (四)
      南方的城市潮湿而闷热,语言不通,饮食习惯迥异,一切从头开始。

      家里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父亲四处奔波,求人,碰壁,母亲找了份辛苦的工作,勉强维持家用。他从天之骄子,跌落成需要为生计发愁的普通少年,甚至更糟。

      他收起所有的散漫和锋芒,沉默地适应新环境,拼命学习当地晦涩的方言,利用一切课余时间打工,分担家里的压力。

      日子忙碌而沉重,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没有喘息的机会。只有深夜,在打工结束回出租屋的路上,或者做完兼职瘫倒在狭小房间的床上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有那么片刻的放空。

      他会想起北方那座小城干燥清爽的空气,想起八中爬满藤蔓的红砖墙,想起课间嘈杂的喧闹,想起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砰砰声。然后,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靠窗的座位,和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身影。

      她怎么样了?还在为那个“第一”拼命吗?有没有……偶尔想起过他?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细密的、绵长的抽痛。
      他拿出那个浅蓝色的笔记本,翻到写着日期和“C.J.X”的那一页,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在后面,用更小的字,添上一行:今天搬了第三次家。或者:发了工资,给妈买了件毛衣。或者只是简单的:雨,冷。
      这个笔记本,成了他唯一的树洞。

      记录着南方的阴雨,打工的疲惫,对父母的担忧,以及无处安放的思念。每一笔,都藏着那个北方小城,和那个不敢轻易想起的名字。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陈家向了。

      生活的重担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更加沉默。
      他学会了算计每一分钱,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将真实的情绪深深埋藏。
      只有对着这个笔记本,他才能稍稍卸下伪装,流露出一点点那个年纪该有的、脆弱和迷茫。

      他通过以前的关系,辗转要到了唐果果的联系方式,小心翼翼地打听她的消息。

      知道她成绩依然稳居榜首,知道她顺利通过了竞赛选拔,知道她高考发挥出色,成了市理科状元,考上了清华。

      每一则消息,都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在他沉寂的心湖,溅起微弱的涟漪,然后迅速熄灭,留下更深的空洞。

      真好。

      她一步步,稳稳地,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前进着。
      没有他,她似乎过得更好,更顺利。

      这个认知,让他既欣慰,又苦涩。

      他拼了命地学习,打工,处理家里的一地鸡毛。
      时间在忙碌和压力中飞逝。

      高考,他考得不算顶尖,但也足够去一所不错的南方大学。

      选择专业时,他几乎没有犹豫,选了计算机。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这个专业实用,好找工作,能更快地赚钱,帮家里渡过难关。
      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

      他依旧沉默,但凭借聪明和一股狠劲,很快在专业领域崭露头角。

      他接项目,写代码,熬夜,赚钱。家里的债务一点点还清,父母脸上的愁容渐渐散去,生活似乎重新走上了正轨。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始终是空的,漏着风,无论填进多少忙碌和成就,都暖不起来。

      他不再刻意打听她的消息,但关于她的零星传闻,还是会通过老同学的朋友圈、或者偶尔的闲聊,飘进他的耳朵。

      她拿了国奖,她保研了,她去了很厉害的实验室……她像一颗不断上升的星星,越来越耀眼,离他越来越远。

      那个浅蓝色的笔记本,渐渐写得少了。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再写。

      每写下一笔,都是在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遥不可及。

      云泥之别,不外如是。

      他试过接触别的女生。

      社团里活泼开朗的学妹,实习时成熟干练的同事,甚至,家里长辈介绍的、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比如那个叫闻希的女孩。闻希很好,长相甜美,性格开朗,家境优越,学艺术,搞设计,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吃过几次饭,看过电影,聊过天。闻希对他有好感,他能感觉到。
      家里人也乐见其成,明里暗里地撮合。

      可是不行。
      面对闻希灿烂的笑脸,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根会微微泛红的脸。

      闻希跟他讨论最新的艺术展,他却想起某个飘雪的午后,奶茶店里,那个小口小口吃着双皮奶、睫毛上沾着奶油的侧影。

      闻希自然地想挽他的手臂,他会下意识地避开,然后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不解。
      他试过了。

      他真的很努力,想尝试开始新的生活,想喜欢上别人。

      可是,心像一座上了锁的荒城,钥匙早就丢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配过第二把。里面住着一个早已离开的、沉默的房客,留下的气息经年不散,让他再也无法接纳任何人进入。

      他最终,还是跟闻希坦白了。

      在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他送她回家,在楼下,很诚恳地对她说:“对不起,闻希。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我心里……已经装了人,虽然可能没有结果,但我不想耽误你。”

      闻希愣了下,眼睛红了,但没哭,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笑,说:“陈家向,你是个傻子。不过,也是个诚实的傻子。祝你……早点放下吧。”
      他点点头,说:“谢谢。也祝你幸福。”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从抽屉最深处,拿出那个浅蓝色的笔记本。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边角起了毛边。他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很久以前写的:

      听说她去北京了。真好。离我,很远很远了。
      他拿起笔,在下面,很慢地,添上一句:
      今天,跟闻希说清楚了。她是个好女孩,不该被我耽误。心里装着人,大概就没办法再装下别人了吧。即使,那个人可能早就忘了我是谁。

      写完后,他合上笔记本,锁进抽屉。走到窗边,看着南方夜空稀疏的星子。

      北方的星空,是不是更亮一些?清华园的夜晚,是不是也这样安静?她是不是还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公式,微微蹙着眉?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还有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早已分道扬镳的人生轨迹。

      (五)
      收到高中母校邀请,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时,陈家向是有些意外的。

      他自认算不上多“优秀”,至少,和那个人比起来,相去甚远。

      但孙老师在电话里言辞恳切,说学校想给新生们一些多元的榜样,不只是埋头苦读的,也有他这样“经历丰富”、“逆境成长”的。他推辞不过,答应了。

      回去的前一晚,他几乎没怎么睡。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很少穿的、料子挺括的白衬衫,熨了又熨。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些破碎的、关于那座北方小城和那所高中的记忆。

      最后,定格在某个午后,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在靠窗的课桌上,那个永远挺直的、微微低着头的侧影。

      她会回去吗?孙老师说,也邀请了“那一届的状元”。果然,在演讲名单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许栀葭。

      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沉寂。

      也好。远远地,再看一眼。

      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像一棵绷紧了弦的、沉默的、却充满力量的小白杨。

      他特意提前了一点到校,在礼堂侧门的阴影里,看到了她。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裙子,长发在脑后挽成利落的发髻,化了淡妆,比记忆中更清瘦,也更……清冷。
      那种距离感,比以前更甚。

      她正在和孙老师低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的微笑,眼神平静无波。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又似乎改变了一切。

      那个会因为他递过去一颗糖而脸红,会因为他一句玩笑而微微瞪眼,会在昏暗KTV里无声流泪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幻影。
      眼前的她,从容,淡定,优秀得无懈可击,像一件精心打磨过的、完美的瓷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光泽。

      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忽然有些怯场。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样一个,似乎已经脱胎换骨、遥不可及的“老同学”。
      直到她上台,演讲,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平稳,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她分享经验,鼓励学弟学妹,一切都完美得像是预先录制好的标准答案。他在台下听着,心里那点微弱的火星,渐渐熄灭了。

      看,她果然过得很好。

      不需要任何人的鼓励,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看好”,她靠自己,就能走得稳稳当当,光芒万丈。

      直到那个男生站起来,问出那个关于“高中恋爱”的问题。

      他看到台上,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
      然后,她给出了那个理智、清醒、充满正能量的回答。

      他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欣慰,有点释然,也有点……空落落的。她果然,早就放下了。

      那段于他而言刻骨铭心、于她或许只是青春插曲的过往,早已被时间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可紧接着,那个女生站起来,索要祝福语。他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那四个英文单词,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炸响在他的耳畔,也炸响在他的心底——
      “Break the chains.”

      她说得很轻,但透过麦克风,清晰无比。
      然后,她顿了顿,补充了中文意思:“挣脱枷锁。愿我们都不要被枷锁束缚,更勇敢地朝自由、朝未来奔跑。”

      全场掌声雷动。

      只有他,僵在座位上,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从指尖到心脏,都是一片麻痹。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

      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那四个单词,和她平静的、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挣脱枷锁。

      她还记得。她竟然还记得。

      不仅记得,她还把它,当作祝福,送给了陌生人。
      那枚冰凉的挂牌,仿佛瞬间在他贴身的口袋里发烫,烫得他心脏抽搐。

      他几乎要忍不住,去摸一摸口袋,确认它是否还在。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身影,那个看似平静无波、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励志格言的身影。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与他所在的方向,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交汇。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她微微鞠躬,走下台。步伐平稳,背影挺直。

      轮到他了。

      他走上台,调整话筒,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刚才坐过的位置。

      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火苗,又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演讲。

      讲什么“向阳而生”,讲什么“不设限”,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演讲结束,晚宴,他食不知味。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浅灰色的身影。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应酬着,得体,疏离。
      和记忆中那个沉默的、偶尔会露出细微表情的少女,判若两人。

      直到晚宴散场,他看着她独自走出酒店的背影,单薄,挺直,融入夜色。鬼使神差地,他追了上去。

      那句“找个地方坐坐”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看着她微微怔忡的表情,心里竟有些紧张。
      “不离别”奶茶店。老板娘居然还记得他们。
      老位置,蓝莓双皮奶,原味奶茶。

      一切熟悉得恍如隔世,又陌生得令人心慌。
      她坐在对面,小口吃着双皮奶,眼神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和多年前那个雪天的午后,似乎重叠,又似乎完全不同。

      那时候的她,还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愣神。

      现在的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默,问她“谈恋爱了吗”。

      她摇头,说“没有”。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开玩笑说“你可是八中的大美人,谁能不喜欢你”,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不喜欢你的人,不就是我吗?或者说,不敢喜欢,不能喜欢,配不上喜欢。

      他看到她嘴角弯了弯,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自嘲?他心里猛地一揪。

      然后,他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很久、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问题:“许栀葭,你有挣脱枷锁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
      太突兀,太越界,太像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可他忍不住。
      他想知道,那个送出“挣脱枷锁”祝福的女孩,她自己,挣脱了吗?从那些沉重的期望里,从那个冰冷的家庭里,从……那段无望的暗恋里?

      她愣住了。
      勺子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巨大的茫然,和一丝被猝不及防击中的、细微的痛楚。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脸色在灯光下,有些发白。
      那一刻,陈家向清楚地看到了她完美表象下的裂痕。
      看到了她的无措,她的脆弱,她的……不快乐。
      那层坚硬的、完美的外壳,被他这句莽撞的问话,敲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后面,是他熟悉的,那个会紧张、会害怕、会不知所措的许栀葭。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揭开她的伤疤?为什么不能像普通老同学一样,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然后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破碎的茫然,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她一切。

      告诉她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告诉她家里发生的变故,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挣扎和思念,告诉她自己从未忘记过那个雪天、那碗双皮奶、那场烟火、和那枚小小的挂牌。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告诉她有什么用呢?
      除了增加她的困扰,让她背负上不必要的同情或愧疚,还能改变什么?

      她已经走得很远了,远到他几乎追不上了。
      他那些狼狈的、不堪的过往,和她光芒万丈的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于是,他听到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点鼓励的语气说:“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许栀葭啊。” 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喃喃地,补充了那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
      不是客套,不是安慰。

      是发自肺腑的认定。

      从他第一次在月考榜上,看到那个紧紧咬在他后面的名字开始;从他看到她因为一道难题而微微蹙起的、好看的眉头开始;从她在雪夜接过他那碗双皮奶,小声说“谢谢”开始;从她在昏暗的KTV里,因为他一句跑调的歌声而停止哭泣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像一颗被沙砾包裹的珍珠,看似平凡,甚至有些笨拙的固执,内里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坚韧的光芒。

      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包括自由,包括未来,包括他给不起的幸福。

      他说出这句话,像是在做一个了断,也像是在进行一场迟到了很多年的、无声的告白。
      虽然,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懂,这句话背后,藏着他多少未曾言说的目光,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和多少欲言又止的瞬间。

      那天之后,他们没有再联系。他回了南方,继续他按部就班的生活。学业,项目,实习,毕业,工作。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平淡,充实,也……麻木。

      他很少再回北方,那座小城和那所高中,连同里面所有的记忆,都被他小心地封存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

      只是,那个浅蓝色的笔记本,他一直带在身边。

      后来,他不再往上面写任何字,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拿出来,翻到某一页,指尖抚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那些已经远去的、带着湿漉漉的悲伤和微弱星光的夜晚。

      再后来,他听说,她博士毕业了,进了顶尖的研究所,成了领域内小有名气的青年学者。
      消息是唐果果在朋友圈转发的新闻链接里看到的。

      照片上的她,穿着得体的西装,站在颁奖台上,手里拿着奖杯,对着镜头微笑。笑容标准,自信,眼里有光。是真正的,挣脱了枷锁,在属于她的天空,自由翱翔的模样。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没有留言。

      这样就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过得很好,实现了她想要的“自由”。
      而他,也在自己的轨道上,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两条线,曾经在青春的交点短暂重合,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向无尽的远方。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每年新年零点,当窗外烟花炸响,手机被各种祝福信息塞满时,他总会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在短信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新年快乐,许栀葭。”

      然后,看着那行字,在屏幕上静静躺一会儿,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仿佛完成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默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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