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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你可是许栀葭 ...

  •   从KTV出来,夜色已浓,城市被霓虹和路灯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晚风带着夏初的、微潮的暖意,拂在脸上,吹干了泪痕,留下紧绷的涩意。

      许栀葭跟在陈家向身后半步,沉默地走着。

      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门后,街道的嘈杂也仿佛隔了一层,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脚步落在人行道上的、轻而规律的声响。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她也没有开口。

      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几乎耗尽心力的哭泣,和那首不合时宜却温柔得让人心碎的《房间》,只是一场短暂的、脱离现实的梦。
      此刻梦醒,他们只是两个晚归的学生,走在回家的路上。

      心里那个被强行撬开的缝隙,透进了光,就再也无法完全合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以一种不同以往的、酸软而沉重的节奏跳动着,每一下都牵扯着细微的疼。

      她偷偷抬眼,看向前面那个略显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步伐不急不缓,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与她交叠,时而又分开。
      “陈家向。”她忽然开口,声音因哭过而有些沙哑,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沉静,专注地看着她。

      “谢谢你。”她垂下眼,盯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尖,低声说。

      这三个字很轻,却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勇气。
      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近乎气音的笑。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谢什么,”他语气随意,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一首歌而已。下次想听,还这个价,班长记得付钱就行。”

      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调侃语气,却奇异地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过于沉重的悲伤。许栀葭紧绷的肩线松了松,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送你到路口。”他重新迈开步子,“别想东想西了。一次考试而已,下次再考回来就是了。你可是许栀葭,又不是别人。”

      “你可是许栀葭,又不是别人。”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尚未平静的心湖,荡开一圈极浅的涟漪。

      他……是这么看她的吗?不是因为她是班长,不是因为她是那个永远考第二的、紧绷的优等生,仅仅因为她是“许栀葭”?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身边。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她家小区的路口。暖黄的路灯下,香樟树影婆娑。

      “到了。”陈家向停下脚步,朝小区里望了一眼,又看看她,“自己能进去吧?”

      “能。”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
      “行,那我走了。”他冲她摆摆手,转身,双手重新插回裤兜,脚步轻快地迈入夜色中,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许栀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栋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压抑的居民楼。
      脸上的泪痕虽然干了,但眼睛的肿痛和内心的疲惫感,却丝毫未减。

      口袋里的那颗硬糖,被她攥得发烫。

      掏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的灯亮得刺眼,电视机开着,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但显然无人观看。

      母亲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却没有翻开。

      空气凝滞,带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听到开门声,赵慧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来,落在许栀葭脸上,尤其是在她红肿未消的眼睛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洞穿了许栀葭强撑的平静。
      “回来了?”赵慧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淬了冰,“几点了?”

      “……九点半。”许栀葭低头换鞋,声音干涩。
      “放学是五点。”赵慧放下杂志,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四个半小时,你去哪了?跟谁在一起?”
      许栀葭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瞒,也知道瞒不住。“在……在学校待了会儿,碰到同学,聊了聊。”

      “聊聊?”赵慧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聊什么能聊到眼睛肿成这样?许栀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这次没考好,在外面哭哭啼啼,丢人现眼?”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许栀葭本就脆弱的神经上。

      她咬紧下唇,指尖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哭,不能再哭了。
      她对自己说。
      “说话!”赵慧提高了音量,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我问你,成绩怎么回事?第二名?还比上次退了?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我找人看过了,思路根本就不对!你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啊?心飘到哪去了?”
      “我……”许栀葭喉咙发紧,想解释,想说自己尽力了,想说题目真的很难,想说自己已经很累很累。
      但所有的话,在母亲那张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什么我?!”赵慧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她猛地一挥手,茶几上的玻璃杯被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许栀葭!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学习!学习!你的心思要放在学习上!你倒好,一次不如一次!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为你付出的这一切吗?!”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这次,许栀葭死死忍住了。她想起昏暗包厢里,那个少年平静的声音——“别把自己逼那么紧。”
      “开心点,比什么都重要。”
      “不爱听的话,可以不听。”
      不爱听的话,可以不听。
      这句话像一道薄薄的屏障,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前,勉强立了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赵慧还在继续,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是不是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是不是那个陈家向?我早就听说了,你们……”

      “妈!”许栀葭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尖利的颤抖,打断了母亲的话。

      她看着母亲,看着那双和自己相似、此刻却盛满怒火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没有。我没有不三不四的朋友,我没有心不在焉。我只是……没考好。”

      赵慧被她眼中的决绝和那声“妈”震得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甚:“没考好?没考好就是理由?许栀葭,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我守在这个家里,忍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盼着你有出息,给我争口气吗?!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不争气!!!”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许栀葭耳膜嗡嗡作响。眼泪终于还是冲破了防线,滚落下来,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陌生的母亲。

      “为了你”……“不争气”……
      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她的一切,都只是母亲用来对抗失败婚姻、证明自身价值的工具。
      原来“不争气”,就是她最大的原罪。

      巨大的悲伤和荒诞感席卷了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低下头,默默承受。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眼泪无声地流,目光空洞地看着母亲,然后,轻轻地、慢慢地,转过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客厅里母亲急促的喘息和后续可能的咒骂,也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衣襟。这一次,她没有压抑,没有试图阻止。

      她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任由无声的、汹涌的泪水肆意流淌。

      为那个不堪一击的第二名,为那些刺耳的话语,也为那个在夜色中递给她一颗糖、为她唱了一首歌、告诉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的少年。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抬起头,看着房间里熟悉的、被母亲布置得井井有条、却冰冷得像样板间的一切。
      书桌上,厚厚的习题集堆成小山,墙上贴着的励志标语在昏暗的台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可笑。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那个刺眼的“2”和后面的分数,在眼前模糊又清晰。

      她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将成绩单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紧紧的小方块,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然后,她拿起笔,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自救。

      第二天,许栀葭的眼睛依然有些红肿,但眼神却出奇地平静。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餐,对母亲冷若冰霜的脸和刻意制造的碗碟碰撞声置若罔闻。她背上书包,走出家门,将所有的争吵、怨怼、和那句“要不是为了你”的冰冷桎梏,都关在了身后。

      周一回到学校,一切如常。

      没有人提起她之前的失态,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在这个人人自顾不暇的紧张时期,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

      她依旧是那个安静、优秀、略显疏离的班长。
      只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追赶”和“超越”。她依然努力,甚至比以前更努力,但那种努力不再是为了向谁证明,不再是为了填补某个巨大的空洞,而更像是……为了自己。

      为了那个在KTV昏暗灯光下,流着泪却终于看清自己心意的、名叫许栀葭的女孩。也为了那个对她说“你可是许栀葭”的少年。
      周末,她不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与无穷无尽的习题搏斗。

      她会带上书和习题,坐上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那家“不离别”奶茶店。老板娘已经认识她了,每次看到她来,都会笑着招呼:“小姑娘,又来啦?老位置?”
      “嗯,老位置,蓝莓双皮奶,谢谢。”她会点点头,走向那个靠窗的、她和陈家向曾经坐过的卡座。

      这里安静,有淡淡的奶茶香,有窗外的车水马龙做背景音,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点一份蓝莓双皮奶,冰凉的、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总能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然后,她会摊开书本,沉入题海。效率,竟比在家里高了许多。

      有一次,她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综合题蹙眉,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陈家向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拍的是奶茶店窗外熟悉的街景,角度正好是她常坐的那个位置。
      接着,一行字跳出来:
      “巧了,我也在。要不要一起?”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
      街对面,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斜靠在公交站牌的柱子上,手里也拿着一杯奶茶,正对着她的方向,笑着晃了晃手机。
      阳光落在他身上,明亮得晃眼。

      许栀葭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看着那行字,又看向窗外那个身影,心里那池静水,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去,还是不去?
      最终,她回复:“好。”
      五分钟后,陈家向推开奶茶店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很自然地坐下,将手里的奶茶放在桌上,是杯加了珍珠的原味奶茶。
      “这么用功?”他瞥了一眼她摊开的习题册,挑眉。
      “嗯。”许栀葭应了一声,低头喝了口双皮奶,掩饰微红的耳根。
      “这道题,”陈家向伸手,指尖点了点她卡住的地方,“磁场边界条件没用好。这里,切割磁感线的有效长度是变化的,要考虑微元。”

      他拿过她手边的草稿纸和笔,刷刷几笔,画出示意图,列出关键的式子。思路清晰,步骤简洁。许栀葭看着,茅塞顿开。

      “谢谢。”她低声说。

      “客气。”陈家向收回手,靠回椅背,吸了口奶茶,目光看向窗外熙攘的人流,语气随意,“这家店安静,适合自习。以后周末,要不……一起?”

      许栀葭指尖微微一颤。一起?像……约会吗?不,应该只是……一起学习。她迅速压下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点了点头:“好。”
      从那以后,周末的“不离别”,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自习据点”。他们通常各坐一边,各自刷题,偶尔遇到难题,会低声讨论几句。
      陈家向思路活,常有奇思妙想;许栀葭基础扎实,步骤严谨。

      互补之下,效率竟出奇地高。

      有时学累了,会闲聊几句,关于某道变态的竞赛题,关于某个讨厌的老师,关于学校里的趣事。
      话题很少涉及个人,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同伴般的距离。

      但许栀葭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悄然变化。
      他会记得她每次必点的蓝莓双皮奶,有时会提前帮她点上;他会顺手帮她拿走空杯子,扔进垃圾桶;在她蹙眉苦思时,他会看似不经意地递过一张写有提示的纸条;离开时,他会很自然地说一句:“路上小心,周一见。”

      这些细小的、自然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她干涸的心田。

      她依旧沉默,依旧努力,但眉宇间那层终日不散的阴郁和紧绷,似乎淡去了一些。

      偶尔,在解出一道极难的题目,或听到他一个无厘头的调侃时,她的嘴角会极轻微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向上弯一下。

      “一起加油。”有一次,结束自习准备离开时,陈家向忽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他站在店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眼睛很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的笑意。
      许栀葭怔了怔,随即,也轻轻点了点头:“嗯,一起加油。”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有了温度,熨帖在她心上。

      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了一个可以并肩前行、彼此见证的同伴。尽管,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层薄薄的、名为“同学”或“朋友”的纱,谁也没有去捅破。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的摩擦声中,悄然滑向期末。

      最后一次全市统考,许栀葭找回了状态,甚至超常发挥。

      成绩出来那天,她看着排名表上那个熟悉的、紧挨着的名字,心里一片平静。

      她是第一,他是第二。分差很小,只有三分。
      但这一次,她没有狂喜,也没有如释重负,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踏实感。她做到了,凭自己。

      高二文理分班的志愿表发下来时,许栀葭没有太多犹豫。

      理科。

      这是母亲赵慧的期望,也是她自己更擅长的领域。

      更重要的是,那个少年,大概率也会选理科。她工工整整地在“理科”那一栏打了勾,然后,在班级意向里,填上了“理科一班”。
      交表那天,她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同样来交表的陈家向。

      他手里拿着表格,似乎刚填好,看到她,扬了扬手里的纸,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巧啊,班长。你也一班?”

      许栀葭的心跳快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只是点点头:“嗯。”

      “挺好。”陈家向笑了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看来还能继续当同学。”

      他的话很平常,像是随口一说。但听在许栀葭耳中,却像一颗小小的蜜糖,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心尖,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还能继续当同学。

      这意味着,至少在未来的两年里,他们还能坐在同一间教室,呼吸同样的空气,为同样的题目烦恼,或许……还能继续周末在“不离别”的、心照不宣的自习。

      分班结果公示那天,许栀葭挤在公告栏前,目光急切地掠过密密麻麻的名单。

      终于,在“理科一班”的名单最上方,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下面一行,是“陈家向”。

      两个名字,一上一下,紧紧挨着。就像开学初那次一样。但这一次,她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没有了初时的屈辱和压力,也没有了后来的纠结和比较,只有一种淡淡的、尘埃落定的安然,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欣喜。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名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栀葭看着那两个并排的名字,看了很久。然后,她转身,离开拥挤的人群。

      高二的篇章即将开启。

      新的教室,新的老师,新的挑战。未来依旧充满未知,母亲的期望,学业的压力,依旧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似乎悄悄萌生了一株幼芽,脆弱,却顽强地向着有光的方向,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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