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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他给她唱了一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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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前最后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油墨、焦虑和淡淡粉尘的、独属于考试前的气息。
走廊尽头的光荣榜前,围了不少人,低声议论着。
红色绒布底的公告栏上,张贴着本学期上半学年“学习标兵”的照片和简介。许栀葭抱着厚厚一摞刚收齐的作业本,低着头匆匆走过,并未打算驻足。
她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向来兴趣不大,或者说,无暇关注。
“哇,快看!并列C位!许栀葭和陈家向!”
“啧,这照片拍得,金童玉女啊。”
“什么叫金童玉女,人家是实力碾压好吗?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稳稳的。”
“别说,照片放一起还挺养眼……”
零星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像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又迅速弹开。
许栀葭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步伐,仿佛没听见。
金童玉女?她心里浮起一丝近乎自嘲的冷笑。那只是成绩单上冰冷数字的排列组合罢了,与“金童玉女”这种带着暧昧旖旎色彩的词,扯不上半分关系。
然而,当她下午再次经过走廊,去办公室送卷子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一片醒目的红色吸引。
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光荣榜前。
崭新的铜版纸上,印着清晰的照片和履历。
她的照片在左侧,是入学时拍的证件照,穿着蓝色背景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表情平静,眼神直视镜头,带着一种符合“好学生”标准的、略显疏离的端正。
而旁边,紧挨着的,是陈家向的照片。他似乎是在某个活动现场被抓拍的,背景有些虚化,穿着白衬衫,没系领口第一颗扣子,微微侧着脸,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的笑,眼神明亮,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与不羁。
两张照片,两种气质,被并排贴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道细细的、金色的分隔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光洁的铜版纸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晕。
两张年轻的面孔在光晕中,竟奇异地显出一种和谐的、并肩而立的错觉。
许栀葭的目光在那张带着笑意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
心脏某处,像是被那光芒轻轻烫了一下,泛起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微微有些汗湿。
并肩?不过是暂时的、脆弱的假象。明天之后,排名更迭,这张照片就会成为过去。
她需要的,不是这种虚妄的并列,而是实实在在的、压过他一头的名次。她攥紧了怀里的作业本,指尖微微发白。
期中考试在一种沉闷而肃杀的氛围中开始,又结束。
两天时间,像一场压缩了所有精力的高强度拉练。
许栀葭走出最后一门考试的考场时,只觉得脚步虚浮,大脑因为高速运转而有些麻木的钝痛。
她尽力了,每一道题都反复验算,每一个公式都力求准确,但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像阴云般盘踞不散。
有些题目的解法似乎有些迂回,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她用了最稳妥但可能并非最简洁的方法,会不会扣步骤分?语文作文的立意,会不会过于保守?
这种不安,在成绩发下来的那天,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年级大榜贴出来时,她站在人群外围,远远就看到了顶端那个名字——陈家向。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漂亮到近乎炫目的分数,总分比她高了整整十一分。
而她的名字,紧随其后,排在第二。十一分的差距,像一道醒目的、嘲弄的鸿沟,横亘在那里。
耳边传来同学们低低的惊呼和议论。“陈家向也太强了吧!”“数学满分?物理也接近满分!这还是人吗?”“许栀葭这次好像有点失误啊,语文和英语都比平时低……”
那些声音嗡嗡作响,像隔着水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许栀葭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去,指尖冰凉。
她看着那个名字,那个分数,视线有些发花。
十一分。
不是七分,是十一分。她非但没有拉近差距,反而被甩得更远了。
整整一天,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上课,记笔记,回答提问。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声音进不去耳朵,那些字迹在眼前晃动,却无法进入大脑。
课间,她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指着卷子上那道她用了繁琐方法的大题,委婉地提醒“思路可以更开阔”;接着是物理老师,指着她一道不该错的选择题,皱着眉问“考试时状态不好?”;然后是英语老师,对她作文里一个细微的语法错误表示遗憾……就连班主任李老师,在下午的班会课上,虽然没点名,但目光几次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语重心长地说:“有些同学,近期可能思想上有些松懈,状态起伏较大。一次考试不代表什么,但要及时调整,找准方向,千万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分心……”
“无关紧要的事”。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许栀葭的耳膜。
她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泛白的印痕。
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委屈、不甘、羞愧、还有深重的自我怀疑,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里哭。
原来,从“标兵”到“需要调整”的对象,只需要一次不够完美的考试。原来,她所以为的“并肩”,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和可笑幻觉。
在绝对的分数面前,所有的努力、紧绷、和自我鞭策,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放学铃响,像是赦免的号角。
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喧哗着涌出教室,讨论着周末的安排,考试失利的阴霾似乎瞬间被抛在脑后。
许栀葭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放。
她不想回家。
不想面对母亲赵慧得知成绩后,那必然的失望、审视和更加严苛的盘问与规划。
那个家,此刻像一座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空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桌椅拉出长长的、寂寞的影子。
喧嚣远去,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逐渐昏暗下来的教室里,像一座孤岛。
“嗒,嗒,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最后停在了教室后门。
许栀葭没有回头。
她低着头,盯着桌面上一道细细的划痕,仿佛要把它看穿。
“还不走?”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是陈家向。
他还没走。
许栀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没动,也没吭声,希望他能像没看见她一样,转身离开。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是离开,而是朝着她走来。
停在了她课桌旁的过道上。
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映入她低垂的视线。
“怎么不回家?”他又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少了平时的随意,多了一点……探究?
许栀葭依旧沉默。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走开。别问。求你了,别问。什么都别问。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自己消化这该死的失败和难堪。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带着重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在这片沉默里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直直坠落,“啪”的一声,砸在了她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很轻的一声响,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
她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那颗迅速晕开、变得冰凉的水渍。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完全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她的手背,校服裙摆,以及……不知何时伸到她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陈家向的手僵住了。
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幕。
那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带着惊人的热度,瞬间灼伤了他的皮肤,也似乎烫到了他某根迟钝的神经。
许栀葭终于抬起了头。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逆着光站在她面前。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委屈、压力、自我厌弃,混合着那该死的、在他面前失控的羞耻感,决堤般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抽泣声,只有肩膀在无法抑制地、轻微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
“喂,你……”陈家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慌乱,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栀葭。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无坚不摧的班长,此刻却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声,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纸巾,有些无措地收回手,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别哭啊……”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开关,让许栀葭的眼泪流得更凶。
她终于偏过头,把脸埋进臂弯里,单薄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
“不想回就不回呗,”陈家向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哄一只受惊的猫,“大不了晚点再回去。”
许栀葭在臂弯里摇头,眼泪浸湿了校服袖子,一片冰凉。
晚点回去有什么用?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那……你去哪儿?”他迟疑着问。
她依旧只是摇头,不说话,也无法说话。
能去哪儿?天地之大,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夕阳最后的余晖也消失了,教室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走廊的声控灯,因为他们的动静而亮着,投进一片昏黄的光。
“我带你去个地方。”陈家向忽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定。
许栀葭从臂弯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去哪里?她现在这副样子,能去哪里?
陈家向却没有解释,只是伸手,拿起了她桌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后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不容置疑的坚持。
“起来,跟我走。”
许栀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又是怎么跟着他走出教室,走下楼梯,穿过寂静的校园的。
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他带着,走过熟悉的林荫道,走出校门,汇入傍晚嘈杂的人流。
夜风拂面,带着凉意,吹在泪湿的脸上,刺刺的疼。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不断后退的路面,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间歇性地涌出。
不知走了多久,陈家向在一家闪着霓虹灯招牌的店门前停下。
许栀葭茫然地抬头,招牌上“星空KTV”几个字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晃动。KTV?他带她来这种地方?
“走吧,进去。”陈家向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喧嚣的音乐声浪和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栀葭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陈家向已经自然地走在了前面,她只好跟了进去。
他显然对这里很熟,跟前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她穿过灯光迷离、音乐震耳的走廊,推开一间小包房的门。
隔音门关上,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房间内昏暗旋转的彩灯和点唱机待机的幽蓝光芒。
空间不大,一张长沙发,一个茶几,一台大屏幕。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陈家向把她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自己则走到点唱机前,弯腰摆弄起来。
许栀葭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与这暧昧迷离的环境格格不入。
“坐啊。”陈家向头也没回,声音在封闭的小空间里显得有些闷。
许栀葭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身体僵硬。她不明白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唱歌?在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情唱歌。
音乐前奏缓缓响起,是舒缓的钢琴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流淌,与门外隐约传来的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形成鲜明对比。
陈家向拿起话筒,走回沙发边,却没有坐下,而是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面对着屏幕。
前奏结束,他开口唱了第一句。
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些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奇异地稳。
不是她想象中的、男生在KTV里常见的嘶吼或跑调,而是一种认真的、甚至带着点温柔的低唱。
“要用多少个晴天,交换多少张相片,
还记得锁在抽屉里面的滴滴点点……”
是刘瑞琦的《房间》。一首旋律简单、歌词温暖的歌。
许栀葭愣住,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屏幕。彩灯的光斑掠过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唱得很专注。
“小而温馨的空间,因为有你在身边,
就不再感觉到害怕,大步走向前……”
他的歌声并不算多么专业,偶尔还有一点点气息不稳,但在这样密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在他刚刚目睹了她最狼狈的崩溃之后,这简单甚至有些生涩的吟唱,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布满裂痕的心。
“一天一月一起一年,像不像永远,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写着属于我们未来的诗篇……”
许栀葭呆呆地听着,看着光影里那个为她唱歌的少年。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干涸的泪痕紧绷在皮肤上。
心里那片翻江倒海的绝望和冰冷,仿佛被这歌声一点点抚平,渗进了一丝微弱的、不可置信的暖意。
陈家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要给我唱歌?
为什么……总是在我最落寞、最不堪的时候,你又恰巧出现?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气泡般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来,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疼痛的酸软。
她看着他,看着他唱到副歌部分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握着话筒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被彩灯染上不同颜色的发梢。
“在这温暖的房间,我于是慢慢发现,
相聚其实就是一种缘,多值得纪念……”
歌声在小小的包厢里回荡,温柔地包裹着她。
许栀葭忽然觉得,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了。
不是委屈,不是压力,而是一种更坚硬的、名为“伪装”和“逞强”的外壳。
从考试失利,到老师的轮番谈话,再到班主任意有所指的敲打,最后是回家要面对的母亲……这一整天,不,是这漫长的、压抑的十几年,所有的疲惫、孤独、和自我苛责,在这一刻,在这个陌生的、昏暗的、飘荡着陌生少年歌声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压抑的崩溃,而是变成了小声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她不再试图掩饰,把脸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无助地耸动着,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孩子,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安全的悲伤里。
歌声停了。
音乐还在继续,但话筒被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脚步声靠近,然后,身边沙发微微一沉。
陈家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隔着一小段距离。
他没有说话,没有递纸巾,甚至没有看她。
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前方闪烁的屏幕上,任由那温暖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也任由她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首歌的时间,也许是两首。
许栀葭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狼狈不堪。
她不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陈家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我失态了。”她艰难地说,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不该……”
“考试没考好而已,天又没塌。”陈家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那种不以为意的随意,“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
许栀葭猛地摇头。
他不明白。
这不仅仅是一次考试。
这是她赖以生存的堡垒,是她向母亲、向世界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途径。
塌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当第一你会很开心的话,”陈家向忽然侧过脸,看向她。包厢里光线昏暗,但他的眼睛很亮,清晰地映出屏幕上游走的光斑,和她狼狈的倒影。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我让你一直当第一,也行。”
许栀葭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在说什么?让?第一是能让的吗?他那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说“这块糖给你吃”一样简单。
这种近乎儿戏的、施舍般的口吻,比任何安慰或指责,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和……荒谬。
“你……”她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我的意思是,”陈家向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妥,顿了顿,目光转向屏幕,看着MV里温馨的画面,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认真,“别把自己逼那么紧。开心点,比什么都重要。”
开心?许栀葭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陌生又遥远。她的世界里,有“必须”,有“应该”,有“目标”,独独没有“开心”的位置。
“想哭就哭吧,”他又说,这次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拂过耳畔,“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会是在你哭的时候,第一个给你擦眼泪的人。”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许栀葭本已混乱不堪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他。
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意味。
他在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一个给她擦眼泪的人?
他凭什么?
又以什么身份?
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在她心底疯狂冲撞。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看着他,泪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一种复杂的、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洪流。
陈家向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似乎也愣住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随口又或许并非完全随口的一句话,会引来这样的反应。
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后颈,那个他惯常做的小动作,然后站起身,走到点唱机旁,背对着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咳……那什么,你还想听什么歌?我唱歌……还行吧?虽然比不上原唱。”
许栀葭没有回答。
她只是坐在那里,任由泪水流淌,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心里那个盘旋了许久的问题,忽然有了一个清晰到让她心尖发颤的答案。
许栀葭,你喜欢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和挣扎。
不是因为他成绩好,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不是因为他打球帅,甚至不是因为他总是恰好在某些时刻出现。
而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她兵荒马乱、冰冷坚硬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会对她说“别把自己逼那么紧”,会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会说“想哭就哭吧”,甚至……会说“以后我会是第一个给你擦眼泪的人”的人。
即使这些话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安慰,即使这个承诺可能轻如鸿毛,转眼即忘。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她跌落尘埃、狼狈不堪的夜晚,他的出现,他的歌声,他笨拙的安慰,他那些听起来天真甚至有些可笑的话语,像一束光,穿透了她厚重坚硬的壳,照亮了她内心从未有人触碰过的、柔软的角落。
他很值得。
值得你所有的、小心翼翼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喜欢。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以至于压过了所有的委屈、羞耻和难堪。
她不再去想考试,不去想排名,不去想母亲,不去想未来。
只是看着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无措的少年背影,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太久的冻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而酸涩的泉水,汩汩地涌了出来。
音乐还在继续,是另一首舒缓的情歌。
包厢里光线流转,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时而拉长,时而交叠。
许栀葭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痕。
眼睛很疼,心口很胀,但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平静,却渐渐弥漫开来。她依旧不知道回家该如何面对母亲,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目光,不知道那十一分的鸿沟该如何跨越。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狭小昏暗的KTV包房里,有一个少年,为她唱了一首歌,对她说了一些傻话。
而她,在泪眼朦胧中,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