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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是谁放的糖 ...

  •   那颗橙黄色的水果糖,在许栀葭的书桌抽屉深处,静静地躺了三天。

      透明的糖纸,在从窗帘缝隙漏进的午后阳光下,会折射出一点细碎、迷离的光。

      许栀葭偶尔在题海奋战间隙,会下意识地用指尖碰一碰那枚小小的、坚硬的突起,冰凉的触感,能让她从满纸的公式和定理中,获得片刻奇异的凝神。

      是谁放的?她问过自己无数次。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陈家向。

      只有他,在最后的混乱中,将外套递还给她。
      也只有他,才有那样看似随意、又带着点难以捉摸的细致。

      可这念头一起,立刻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不,不会的。

      他何必多此一举?一颗糖而已,也许只是他口袋里恰好有,顺手塞进来,就像他递水、借伞一样,不过是习惯性的、对谁都可能有的友好。
      甚至,会不会是唐果果或者林晓?她们就坐在她旁边。
      又或者,是周牧?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心思似乎不坏。

      猜疑像水草,缠住她的思绪,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不敢去问,怕得到一个过于平淡的答案,也怕得到一个过于惊心的答案。

      于是,这颗糖便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秘密,一个甜蜜又沉重的负担,无声地躺在黑暗的抽屉角落,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日子不因一颗糖的悬疑而停滞。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在值日生每日的擦拭更改中,悄无声息地减少。

      空气中属于春天的、懒洋洋的暖意,被一种名为“期中考试”的、日渐焦灼的气息取代。
      各科老师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授课节奏,卷子、练习册、随堂测验,雪片般飞来,几乎要将课桌淹没。

      高一下学期的知识难度,像陡然拔高的台阶。

      数学的立体几何开始展现其狰狞的面目,空间向量、线面角、二面角,各种辅助线在脑海中打架;物理的电磁学露出了獠牙,电场线、磁感线、洛伦兹力,交织成令人头晕目眩的网;化学的有机部分更是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烷烃烯烃炔烃,同分异构体,命名规则,背得人头皮发麻。

      许栀葭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书山题海。这既是习惯,也是需要。

      母亲的电话每周五晚准时响起,询问学习进度,叮嘱不可松懈,语气里的殷切期待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而心底那个关于“必须第一”的执念,也从未消退。尤其是,当她的名字和陈家向的名字,在一次次小测验的成绩单上,时而上下紧邻,时而隔着一两个人,那种无声的、你追我赶的张力,像一根绷紧的弦,悬在她神经的末梢。
      陈家向似乎并未受到这种紧张气氛的过多影响。

      他依旧那副样子,上课有时会走神,在草稿纸上画些古怪的涂鸦,被老师点起来,却能不慌不忙地说出解题思路;下课便和李言澈他们勾肩搭背去打球,或者趴在桌上补觉,额发柔软地搭在眉骨,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安静无害。

      但他的成绩,却稳定得令人心惊,总在前三徘徊,数学和物理尤其突出,解题思路常常刁钻又简洁,让老师也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种“毫不费力”的优秀,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许栀葭“竭尽全力”的紧绷。

      她有时会在深夜台灯下,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看着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改了又改的错题本,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力感。仿佛她拼尽全身力气在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崖,而他却闲庭信步般,走在另一条更平坦、风景更好的小径上。
      交集依然存在,只是被压缩到了更狭小的缝隙里。

      大多是关于学习。

      “班长,这道题第三步的等价无穷小替换,为什么不能用洛必达直接求导后再用?”某天课间,陈家向拿着卷子侧过身,指尖点着一道被她用红笔圈出、旁边打了个小叉的题目。

      他的手臂无意间擦过她的课本边缘,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许栀葭的心跳漏了半拍,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卷子,目光快速扫过题目和自己的演算过程。

      “这里,洛必达之后是0/0型,但分子分母的导数在这一点都趋于无穷,不满足条件,直接代换会出错。”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应该先拆项,再用泰勒展开,取前三项……”
      她讲得很细,步骤清晰。

      陈家向就靠在过道这边,微微倾身,目光随着她的笔尖移动。

      他靠得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的呼吸很轻,拂动她耳侧的碎发,带来细微的痒意。

      她不得不更加集中精神,才能不让笔尖发抖。
      “哦——懂了。”他恍然大悟般拖长语调,直起身,接过草稿纸,眼底有光一闪而过,“谢了,班长。你这步骤写得比参考答案还清楚。”

      “应该的。”她简短地回答,垂下眼,将自动笔的笔尖按回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指尖残留着他接过纸张时,那短暂触碰带来的、若有似无的温度。

      也有时,是她主动。

      当她遇到物理电磁学里一个关于复合场粒子运动的难题,卡了整整一个晚自习,思路走进死胡同时,她会咬着笔杆,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斜后方。
      陈家向正戴着耳机,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节奏,大概在听歌,神情放松。她犹豫再三,还是撕下一小张便利贴,写上简短的疑问和困惑点,折好,趁着后排李言澈找他说话、他转身的间隙,轻轻放在他桌角。

      他会摘下一只耳机,拿起纸条看看,然后拿起笔,在便利贴上飞快地写几行字,有时还会画个简单的示意图,再折回来,递还给她。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或眼神交流,像完成一项再平常不过的课业交接。
      他的字迹依旧飞扬,解题思路却犀利精准,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思维的死角。许栀葭看着那寥寥数语,心里会涌起复杂的情绪。

      是茅塞顿开的豁然,是棋逢对手的钦佩,也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欢喜。
      仿佛通过这小小的纸条,他们共享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知识的秘密频道。

      除了学习,偶尔也会有别的。

      比如,某个闷热的午后,她趴在桌上小憩醒来,发现不知何时,靠近他那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清凉的风徐徐吹入,拂走了午后的燥热与困倦。

      她抬起有些迷蒙的眼,看向那边。

      他正背对着她,和李言澈低声说着什么,手肘搭在窗台上,背影挺拔。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忽然回头,恰好对上她尚未完全清明的视线。

      “吵到你了?”他问,声音比平时压低了些。
      “没有。”她摇摇头,坐直身体,理了理有些睡乱的长发。
      心跳在那一瞬间,有些不稳。

      他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去。
      但那扇窗,直到上课铃响,也没有关上。

      班级篮球赛前夕,体育委员统计报名人数,男生那边踊跃,女生这边却有些冷场。

      体育委员是个高大的男生,抓耳挠腮地跑到许栀葭桌前:“班长,帮帮忙动员下女生呗?至少得凑个啦啦队吧?不然咱们班气势上就输了!”

      许栀葭有些为难。
      她并不擅长鼓动,自己更是对这类活动敬而远之。
      正不知如何开口,后排传来陈家向带笑的声音:“体委,你这可找错人了。咱们班长是实干派,动员喊口号哪是强项?”他顿了顿,看向许栀葭,眼里带着点戏谑,但语气是轻松的,“要不,班长你负责后勤?买点水,准备点毛巾创可贴什么的,这个你在行。”
      体育委员眼睛一亮:“对对对!后勤很重要!班长,这事儿非你莫属!”

      许栀葭看了陈家向一眼。

      他正笑着,露出一颗虎牙,眼神清亮,没有嘲讽,倒像是一种……解围?她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避开了需要抛头露面的啦啦队,领了份默默做事、无需多言的“后勤”职责。

      而那份名单上,陈家向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些细碎的点滴,像散落在单调灰白生活中的、零星的光斑。

      不耀眼,不持续,却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照亮她心底某个晦暗的角落,带来一丝微弱的、却又真实存在的暖意。

      那颗藏在抽屉深处的糖,似乎也因为这些琐碎的、若有似无的交集,而带上了一点似是而非的、让人心慌意乱的意味。

      她依旧没有吃掉它。

      糖纸完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琥珀,封存着那个烧烤之夜嘈杂的人声、暖黄的灯光、呛人的烟火气,以及他递来外套时,指尖短暂的触碰,和那句轻飘飘的“别往心里去”。

      期中考试前一周,学校公布了数学竞赛培训班的选拔名单。

      许栀葭和陈家向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并列其中。
      培训时间定在每周二、四晚自习,以及周六上午,持续到期末。

      这意味着,他们将有更多、更固定的时间,待在同一间小教室里,面对更艰深的题目。
      名单贴在公告栏时,许栀葭站在人群外围,远远看着那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名字,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命运无形的手,又一次将他们推到了同一条赛道上,并肩,却又分明是竞争者。
      她该感到压力,还是……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可以啊,许班长,又要并肩作战了。”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许栀葭侧过头,陈家向不知何时也挤了过来,站在她身侧,正仰头看着名单。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落。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他发梢跳跃。
      “嗯。”她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名单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听说这次的培训老师是市里请来的特级教师,题目会很难。”

      “难才有意思。”陈家向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问,“紧张?”

      许栀葭指尖蜷缩了一下。她当然紧张。每一次新的挑战,对她而言都意味着不能失败的战役。但她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还好。”她言简意赅。

      陈家向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似乎想拍一下她的肩,像平时对李言澈那样。
      但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转而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语气随意道:“那行,周二晚上见。对了,培训教室在实验楼三楼,最里面那间,别走错了。”

      他说完,便转身挤出人群,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很快融入喧闹的阳光里。

      许栀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肩头方才被他目光掠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被阳光灼烫过的错觉。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将心里那点因为“并肩作战”而泛起的、不合时宜的涟漪压下去,重新换上冷静自持的面具。

      期中考试前的周末,是五一假期。

      对于住宿生来说,这是一次短暂喘息的机会。
      周五放学铃一响,校园里便充满了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和归心似箭的喧嚣。

      许栀葭收拾东西的动作不紧不慢。

      母亲赵慧出差了,要假期最后一天才回来。
      家里空无一人,回去也只是面对四壁和更多的习题册。
      但宿舍也不能留,按照规定,假期必须清校。
      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哪里。

      “栀葭,你五一怎么过?”唐果果一边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问,“我和林晓约好了去周边古镇玩两天,苏晚要回家,你呢?”

      “我……回家。”许栀葭说,拉上书包拉链。
      “啊,真好,能吃到妈妈做的菜了!”唐果果羡慕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陈家向他们好像约了去爬山露营,就在市郊那个新开发的森林公园,听说晚上有篝火晚会呢!可惜我要去古镇,不然我也想去!”

      爬山?露营?篝火晚会?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与许栀葭生活截然不同的、鲜活生动的青春图景。

      她想象着他们在山林间穿行,在星空下围坐,笑声传到很远……那画面太明亮,太有感染力,让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听起来不错。”她淡淡地说,背起书包,“玩得开心,路上小心。”

      走出宿舍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校园里人来人往,都是奔向家的方向,或者奔向快乐的假期计划。

      只有她,脚步有些迟滞,方向明确,目的地却空荡。

      路过篮球场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果然,陈家向、李言澈,还有周牧和另外几个男生,正在场上挥汗如雨,进行着放假前的最后一场“厮杀”。
      陈家向穿着红色的球衣,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漂亮,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空心入网,引来一阵喝彩。

      阳光下,他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畅快的笑容,汗水顺着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许栀葭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加快脚步,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那过于鲜活的热烈灼伤。
      那是她无法参与、也无法想象的世界。

      五一假期,在寂静的家中悄然流逝。

      许栀葭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表作息:六点半起床,晨读英语;上午数学竞赛题;下午理综套卷;晚上整理错题,预习新课。
      三餐简单对付,除了去楼下超市采购食物,几乎没有出门。

      窗外的城市喧嚣似乎与她无关,节日的气氛也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在外。

      只有在深夜,完成所有计划,揉着酸涩的眼睛站在窗前时,她才会允许自己短暂的走神。
      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夜空,城市灯火璀璨,看不到星星。

      她会想起唐果果说的“篝火晚会”,想象那跳跃的火焰,映亮少年们生动的脸庞。他也会在其中吗?笑得像那天在篮球场上一样,毫无负担,耀眼夺目。

      然后,她会摇摇头,将那些画面驱散,重新坐回书桌前,翻开下一页习题。

      这才是她的世界,安静,有序,布满数字与符号,安全,却也冰冷。

      假期的最后一天,母亲赵慧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多是给亲戚家孩子的。
      看到许栀葭,第一句话是:“假期作业都完成了?竞赛题刷了多少?有没有松懈?”
      “都完成了,妈。”许栀葭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低声回答。

      赵慧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找出一点“松懈”的证据,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才像样。
      高二分科就在期末后,是关键时期,一刻也不能放松。
      我已经打听过了,理科重点班……”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描绘着清晰而狭窄的未来图景。

      许栀葭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心里却一片沉寂。

      那颗被她妥帖收藏的、橙黄色的水果糖,似乎在这沉寂中,发出一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甜香,提醒着她,在另一个平行的、她无法触及的世界里,曾有过的、短暂而嘈杂的烟火气。

      假期结束,返校。生活重新步入熟悉的轨道,却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数学竞赛培训,如期开始。

      周二晚上,实验楼三楼最里面的那间小教室,灯火通明。

      只有二十来个学生,都是年级里的佼佼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安静的、却充满张力的氛围。
      许栀葭到得早,选了中间偏后的位置。陆续有同学进来,低声交谈着,各自落座。

      教室门被推开,陈家向和李言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家向手里拎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落在她身上,顿了顿,然后很自然地走到她斜后方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
      李言澈则坐在了他旁边。

      许栀葭背脊微微僵直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块小小的磁石,即使不回头,也扰动着周遭的空气。

      培训老师很快进来,是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说话带着点口音,但思路极其清晰,语速很快。

      题目很难,远超平时课堂的难度。许栀葭必须调动全部注意力,才能跟上老师的节奏。
      即使如此,有些精巧的解题技巧和跳跃的思维,仍让她需要课后反复咀嚼。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中途休息十分钟,大家纷纷活动僵硬的脖颈,低声讨论着刚才的难题。

      许栀葭也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指,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给。”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忽然从旁边递了过来,搁在她的桌角。

      许栀葭怔住,转头。

      陈家向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的过道上,手里拿着另一瓶水,正仰头喝着。

      见她看过来,他拧紧瓶盖,下巴朝那瓶水点了点:“看你没带水。讲了俩小时,不渴?”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灯光下,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汗湿,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点刚刚从题海中抽离的、尚未散尽的专注。

      “……谢谢。”许栀葭垂下眼睫,拿起那瓶水。
      塑料瓶身冰凉,驱散了指尖的些许疲惫。
      她拧开,小口喝了一点。微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舒适的抚慰。

      “刚才那道数论题,你第二步的放缩,为什么取那个值?”陈家向没走,反而靠着她的桌沿,微微俯身,指着她摊开的笔记上的一行算式问。

      他靠得不近,但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一点点运动后的微汗,还是隐隐约约地萦绕过来。

      许栀葭的心跳漏了一拍,定了定神,将注意力拉回题目上。她指着自己的推导过程,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解释:“因为要证明不等式左边大于某个常数M,而M可以写成……这样放缩后,可以利用已知条件消去复杂项,得到更简洁的形式。”

      “哦……”陈家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她的草稿纸上点了点,“那如果换一种放缩,比如用柯西不等式试试,会不会更直接?”

      “我试过,但中间会多出一项交叉项,处理起来更麻烦。”许栀葭下意识地回答,拿起笔,在空白处快速写了几行,“你看,这样……”
      两人就着一道题的两种思路,低声讨论起来。
      他偶尔提出质疑,她耐心解释;她遇到卡壳,他也能迅速指出关键。

      思路在碰撞中渐渐清晰,那种沉浸在纯粹智力交锋中的、心无旁骛的专注,奇妙地冲淡了最初的那点不自在。

      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陈家向才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后半节课,许栀葭听着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忽。

      她看着自己笔记上,紧挨着她的清秀字迹旁,多出的几行略显飞扬的、属于他的笔迹。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泾渭分明,却又因为探讨同一道题,而有了短暂的交集。

      这感觉……很奇怪。

      不像竞争中那种剑拔弩张的对立,也不像平时若有若无的疏离。

      更像是一种……并肩。

      在一条更陡峭、更孤独的山路上,偶然发现,原来有人也在以类似的速度,攀登着相近的高度。

      虽然路径可能不同,姿态或许各异,但至少,抬头时,能看到不远处,另一个攀登者的身影。
      课后,大家收拾东西离开。许栀葭动作慢了些,等她把笔记本和习题册整理好,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陈家向和李言澈也刚走到门口。

      “走了啊,班长。”李言澈回头冲她挥挥手。
      “嗯,明天见。”许栀葭点头。

      陈家向走在后面,手插在裤袋里,经过她桌边时,脚步似乎放缓了极短的一瞬。他的目光掠过她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然后又抬起来,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水别忘了带走。”他说,声音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不等她回答,他便转身,和李言澈并肩走出了教室。

      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许栀葭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塑料瓶身。
      教室里只剩下顶灯惨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窗外的夜色浓重,实验楼远离主教学区,格外安静。
      只有远处宿舍楼的灯火,星星点点,透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她拿起那瓶水,拧紧瓶盖,放进书包侧袋。然后,收拾好所有东西,关灯,离开。
      走廊很长,很静。
      她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回响在寂静的空气里。

      心里那片因为高强度思考而暂时平静的湖面,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荡开的涟漪很轻,很缓,却一圈圈地,慢慢扩散开去,许久不曾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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