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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只手扶住了她 ...

  •   那条短信连同那张图片,在许栀葭的手机屏幕上亮了很久,直到自动锁屏。

      黑暗吞没了那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和那句笨拙的“赔罪”时,她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咚咚咚地撞着肋骨,撞得她指尖发麻,耳根也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巧克力。赔罪。题太难,不是你的问题。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细小的电流,顺着视网膜钻进大脑,激起一片混乱的嗡鸣。
      他什么意思?
      是察觉到她下午的失态了吗?
      是觉得她生气了,用这种方式来安抚?还是……只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的、对所有人都可能有的随手之举?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冲撞。

      她想立刻回复,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打不出一个字。
      说“谢谢”?太生分。说“没关系”?可她明明在意得要命,那道题,那个分数,还有他那种……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努力踏平的距离。
      说“不用赔罪”?又显得矫情。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回复。

      只是重新点亮屏幕,将那张图片保存了下来,然后删除了短信记录。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它曾带来的、不受控制的心悸。
      可那个“赔罪”的巧克力盒子,连同便签上飞扬的字迹,却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她走进教室时,比平时更早。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扫向斜后方的座位。
      空着。
      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隐约的失落。
      她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拿出早读要用的英语书,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
      指尖拂过桌面,似乎还能感觉到昨晚盯着手机屏幕时,那种微微发烫的触感。

      早读铃响,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陈家向是和铃声一起踏进教室的,头发似乎有些乱,带着晨跑后的微喘和热气,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他拉开椅子坐下,将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动作流畅自然,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他甚至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就翻开书,加入了早读的声浪。

      许栀葭强迫自己将视线收回到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却在眼前跳动,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单词。
      她捏紧了书页,指节微微发白。果然,只是随手为之吧。
      像随手递给同学一瓶水,随手帮人捡起掉落的笔。
      对他而言,大概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一整个上午,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解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努力集中精神,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用更繁重的笔记和演算来填满思维的缝隙。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暖意,阳光很好,透过操场边新绿的香樟树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体育老师宣布这节课测八百米跑,女生们顿时哀嚎一片。
      许栀葭心里也沉了沉。长跑是她的弱项,每次跑完都像脱了一层皮,胸口火烧火燎,喉咙里泛着腥甜。

      但她从不退缩。
      就像对待所有不擅长的事一样,她选择用意志力硬扛。
      站在起跑线上,她深吸一口气,摆好姿势,目光直视前方红色的跑道,将所有的杂念——那些关于分数、关于巧克力、关于那个人——都强行摒除在外。
      哨声响起,她冲了出去。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维持在中游。

      但两圈过后,体能迅速下降,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疼痛。
      腿像灌了铅,越来越沉。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风声和同学们的加油声、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她能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超过了她,一个,两个……但她咬牙坚持着,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点线越来越近,模糊的红色在视野里晃动。
      最后几十米,她几乎是用意志在拖动身体,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她感觉最后一口气就要耗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时——
      一只手臂,从斜侧方伸了过来,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坚持住,最后几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有力。
      是陈家向。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内圈,此刻正侧着身,一手虚扶在她肘弯下方,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终点线,脚下调整着步伐,和她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他的触碰隔着薄薄的春季校服传来,温热,带着濡湿的汗意,却奇异地有力量。

      许栀葭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本能在踉跄前行。
      在他的搀扶下,她几乎是半拖半跑地冲过了终点线。
      过线的那一刻,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瞬间撤去,她腿一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带了一下,卸去了前冲的力道。“别停,慢慢走,别坐下。”还是那个声音,近在咫尺。
      许栀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金星乱冒,肺叶疼得像要炸开。

      她勉强站稳,这才发现扶住她手腕的,依旧是陈家向。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湿透,贴在额角,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很亮,正看着她,眉头微微蹙着:“还行吗?能走吗?”
      “没……没事。”许栀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不松不紧地握着。
      那触感如此清晰,温度高得吓人,仿佛能烙进皮肤里。
      周围似乎有同学的目光投来,夹杂着低低的议论和轻笑。
      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跑步时还要滚烫。

      “陈哥,英雄救美啊!”李言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挤眉弄眼地调侃。

      陈家向松开手,顺势在李言澈肩上捶了一拳:“滚蛋,没看见人都要摔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刚才的搀扶和握腕,真的只是出于最普通的同学道义。

      许栀葭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脚尖,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敢看周围。
      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是剧烈运动后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皮肤还在隐隐发烫。
      “去那边走走,缓缓。”陈家向指了指操场边的树荫,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猛一停下容易晕。”

      许栀葭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朝着树荫下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真实。
      她能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一直跟着她,如芒在背。
      直到走到树荫下,扶着粗糙的树干,才敢悄悄回过头。

      陈家向已经回到了男生堆里,正仰头灌着矿泉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有男生笑着拍他的肩膀,似乎在说着什么,他侧头回了一句,脸上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阳光落在他沾着水珠的侧脸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仿佛刚才那个在她最狼狈时伸出援手、稳稳托住她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体育课剩下的时间,许栀葭一直有些恍惚。
      手腕上的温度似乎久久不散,提醒着她刚才那短暂却不容忽视的接触。

      她坐在树荫下,看着男生们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看着陈家向灵活地运球、传球、起跳投篮,身影挺拔,动作流畅,引来场边一阵阵女生的低呼和加油声。

      他和李言澈击掌,笑容灿烂,是人群中永远耀眼的那个。

      而她,刚刚从他掌心的温度里逃离,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安静地坐在阴影里,看着那个明亮喧嚣的世界。

      心跳慢慢平复,可心底某个地方,却泛起一阵细密的、陌生的酸软。

      那酸软里,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还有更深重的、对自己的厌弃。

      为什么总是这样?
      在她最不堪、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见?
      摔倒的样子,喘不过气的样子,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是更从容、更优秀的样子?

      “栀葭,好点没?”林晓和唐果果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脸上带着关切。

      “嗯,好多了,谢谢。”许栀葭接过水,小口喝着,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刚才吓死我了,看你脸都白了。”唐果果心有余悸,“多亏陈家向拉了你一把,不然肯定摔了。”

      “就是啊,他反应好快,一下子就冲过去了。”林晓也小声附和,目光悄悄瞟向篮球场的方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

      许栀葭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
      是啊,他反应真快。

      对谁都这么乐于助人吗?就像随手发一条“赔罪”的短信,就像随手扶一把快要摔倒的同学。
      都是随手而已。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关节。

      心里那点因为那条短信和刚才搀扶而生出的、隐秘的悸动和波澜,像被戳破的气泡,一点点瘪了下去,只剩下冰凉的、带着涩意的平静。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许栀葭没带伞,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渐渐密集的雨帘,犹豫是冲进雨里跑回宿舍,还是等雨小一点。

      “班长,没带伞?”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栀葭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到了她面前。握着伞骨的手指修长干净。
      “先用着吧,我跟李言澈挤一把就行。”陈家向的声音很自然,带着点雨天的微凉水汽。

      许栀葭看着眼前那把伞,黑色的伞面,看起来很普通,却仿佛有千斤重。
      她想起上次下雨,他也是这样递来伞,她拒绝了。
      然后他独自走入雨中的背影。

      “不用了,雨不大,我跑回去就行。”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拿着吧。”陈家向把伞又往前递了递,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但听起来依旧随意,“女生淋雨不好。反正顺路。”

      许栀葭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站在稍高一级的台阶上,微微垂眸看着她,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任何别的意味,就像在说“这道题选C”一样理所当然。
      细密的雨丝落在他肩头,很快洇开深色的痕迹。
      周围有同学三三两两地撑伞离开,说笑声混在雨声里。
      李言澈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许栀葭知道,再拒绝就显得刻意和矫情了。
      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接过了那把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伞柄。“谢谢。”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不客气。”陈家向笑了笑,转身几步跳下台阶,钻进了李言澈那把花里胡哨的伞下。
      李言澈怪叫一声“哎哟我的伞!”,两人推推搡搡地,笑闹着走进了雨幕里。

      许栀葭撑开伞,黑色的伞面“嘭”一声张开,隔绝出一方安静的空间。

      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她握紧伞柄,木质的手感温润,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指尖的温度。
      她慢慢走入雨中,脚步有些迟滞。

      雨水沿着伞骨汇成细流,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看着前方那两个在雨中打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蹦跳活跃,是青春里最鲜活动人的模样。

      而她,独自撑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伞,走在渐渐沥沥的雨里。
      伞很大,足以遮蔽风雨,却让她觉得,这方小小的天地,空旷得有些过分。

      回到宿舍,她将伞仔细晾在阳台。黑色的伞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伞布。
      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只有雨水干涸后留下的、淡淡的水渍。

      就像他所有的“好意”,来得随意,去得无踪,不留下任何可供解读的痕迹。巧克力是“赔罪”,搀扶是“帮助”,借伞是“顺路”。一切都合乎情理,坦荡自然,让人挑不出错,也生不出任何多余的妄想。

      她关上阳台门,将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绝在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室友翻阅书页的沙沙声。
      她坐到书桌前,摊开作业,却久久没有动笔。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无声的叩问,又像是她心底那些无人听见的、细密而潮湿的回响。

      这一天,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没有台词,只有心跳如鼓,只有指尖相触的颤栗,只有雨中共伞的疏离。

      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暗流是如何汹涌,如何几乎将她吞没。

      而她能做的,只是握紧笔,在演算纸上,一遍又一遍,写下那些冷静的、没有温度的公式和符号。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滚烫的心事,一道一道,严丝合缝地,封锁进理性的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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