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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她不需要他的怜悯 ...

  •   寒假的余威尚未散尽,春寒料峭,新学期便裹挟着料峭的东风和更沉重的课业压力,不容分说地开始了。

      校园里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湿漉漉的、颜色暗沉的地面,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下伸展着,等待着不久后的萌发。
      重新坐回高一(一)班熟悉的教室,许栀葭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个寒假,仿佛隔开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同学们似乎都有些细微的变化,有人长高了,有人换了发型,有人带着旅行归来的晒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交流着假期的见闻,教室里充斥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喧闹。
      许栀葭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整理着新发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课本。

      她的寒假单调得像一张复印纸,除了习题就是试卷,没有任何值得分享的趣事。

      她听着周围关于滑雪、海岛、电影、游戏的讨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书页边缘,心里平静无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种属于“正常”青春的热闹和鲜活,始终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教室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

      陈家向和李言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家向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头发似乎比放假前剪短了些,衬得眉眼更加清晰利落。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有些懒散的笑意,正侧头听李言澈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随手将书包甩在座位上,动作流畅自然。

      许栀葭的心跳,在他走进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乱了一拍。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给新书写名字,笔尖却微微颤抖,写出的笔画有些歪斜。
      整个寒假积攒的那些无声的思念、独自品尝蓝莓双皮奶时的空落、除夕夜删掉那句“新年快乐”时的怅惘,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泛起细密的涟漪。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校门口风雪中,他说的那句“老地方,管用”。

      可他整个寒假,没有只言片语。那个“老地方”的约定,像是一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哟,班长,新年好啊!一个假期不见,又漂亮了!”李言澈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带着夸张的热情。

      许栀葭不得不抬起头,对上李言澈笑嘻嘻的脸,和他旁边陈家向投来的、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清澈,坦荡,和看其他人似乎并无不同。

      “新年好。”她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声音平静,然后迅速移开视线,看向李言澈,“作业都写完了?”

      “别提了!”李言澈立刻苦着脸,“杀了我吧,那么多卷子!幸亏有家向……”他话没说完,被陈家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讪讪地住了嘴。

      陈家向没接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动作不紧不慢。

      许栀葭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看起来……和放假前没什么两样。

      那个风雪中的邀约,或许真的只是他随口一句客套,像呼吸一样自然,也像呼吸一样,不被记忆。
      只有她,像个守着过期糖果的孩子,还傻傻地以为那是独一无二的珍藏。

      她重新低下头,用力地在课本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一种混合着失落、自嘲和些许难堪的情绪,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新学期的计划上,用理性的规划,压制住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波澜。

      开学初的忙碌冲淡了这些微妙的情绪。

      发新书,排座位,宣布新的班规和学期计划。
      许栀葭作为班长,需要协助老师处理不少琐事,她强迫自己投入其中,用忙碌填满所有可能胡思乱想的空隙。

      座位基本没变,她依旧靠墙,陈家向依旧在斜后方靠窗。

      这种不变,某种程度上让她感到一丝安心,仿佛寒假那段无声的疏离并未真正改变什么。
      然而,第一次物理随堂测验的成绩,像一盆冷水,将她这丝可怜的安心浇得透心凉。
      卷子发下来时,许栀葭看着右上角那个鲜红的“92”,微微蹙了蹙眉。

      有一道多选题审题失误,扣了5分,不该。
      她正拿出红笔准备订正,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物理课代表将一张卷子放在陈家向桌上。
      她下意识地,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角落。
      98。
      那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眼帘。
      心脏猛地一缩,握着红笔的手指瞬间收紧。
      98分。
      比她高了6分。

      这只是一次随堂测验,难度不高,分值也不大。
      可这个分数差,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在了她最敏感、最在意的神经上。

      整个寒假,她几乎将一半的时间耗在了物理竞赛题上,母亲找来的名师点拨,她刷过的习题册堆起来有半尺高。

      她以为,至少在新学期伊始,她能稳稳地压过他一线。
      可是,98分。他看起来,整个假期分明是去“钓鱼”、去“再说吧”了,为什么还能考出这样的分数?那种游刃有余、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感,再次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拼尽全力奔跑,以为缩短了距离,抬头却发现,对方或许只是悠闲地散着步,就轻易地再次拉开了差距。

      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挫败感的恐慌,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死死地盯着自己卷子上那个“92”,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同学们讨论成绩的喧闹声,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哇,向哥,可以啊!98!物理老头这回出的题有点阴险的,你居然差点满分!”李言澈的惊呼声清晰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佩服。

      “还行吧,最后那道题有点绕,差点掉坑里。”陈家向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听不出多少喜悦,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

      许栀葭猛地低下头,用长发遮住侧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失态。
      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在意,尤其是……不能让他看出她的狼狈。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红笔,开始一字一句地订正错题。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许栀葭将自己埋进了更深的题海里。
      她几乎放弃了所有课间休息,除了上厕所和必要的班级事务,她都钉在座位上,刷题,整理错题,预习新课。
      那种熟悉的、用学习填满一切、对抗一切的姿态,又回到了她身上,甚至比之前更甚。
      她不再关注斜后方的动静,不再在意偶尔飞过来的小纸团,甚至连陈家向偶尔投来的、似乎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她也刻意忽略。
      她在心里筑起了一座更高的墙,将自己和那个耀眼又令人挫败的光源,彻底隔绝开来。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必须维持的“优秀”的表象。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在暗处滋生。

      她发现自己开始更频繁地、不受控制地注意到一些细节。

      注意到他换了一双新的、限量版球鞋,被男生们围着羡慕地讨论;注意到他和苏曼琪在走廊上相遇,会很自然地停下脚步聊几句,苏曼琪笑靥如花,他微微侧着头,神情放松;注意到他下午第一节课容易犯困,会撑着额头,半眯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有种孩子气的慵懒。

      这些观察是无声的,迅疾的,像小偷一样,在她专注学习的间隙,偷走她片刻的心神。
      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强烈的自我谴责和更疯狂的刷题行为。

      她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蛾,越是挣扎,被缠绕得越紧。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讲解一份难度颇大的综合卷。
      许栀葭有一道关于立体几何与函数结合的压轴题,思路卡住了。

      她盯着复杂的图形和条件,眉头紧锁,尝试了两种辅助线添法,都走进了死胡同。眼看下课时间快到,老师已经开始做最后总结,她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下课铃响,老师离开教室。

      同学们纷纷起身,收拾书包,准备冲向食堂或宿舍。
      许栀葭还坐在位置上,对着那道题较劲,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值日生。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块面。

      忽然,一个身影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带来一阵熟悉的、清爽的气息。

      许栀葭身体一僵,没有抬头,但握着笔的手指瞬间绷紧。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卷子上。
      “这条线,连接C点和EF的中点G,构造中位线,再结合面面垂直的性质,试试看。”
      陈家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高,带着解题时特有的冷静和清晰。
      他没有问她“会不会”,也没有炫耀“我会”,只是平静地指出了关键。

      许栀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在图上轻轻画了一条辅助线。

      思路仿佛瞬间被接通,之前堵塞的地方豁然开朗。
      她拿起笔,飞快地演算起来,几分钟后,得出了正确答案。

      她看着卷子上清晰的步骤和结果,心里五味杂陈。
      松了口气,却又有更深的无力感。
      她耗费了将近一节课时间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题目,被他一眼看穿关键。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客气。”陈家向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卷子上其他几处红笔订正的地方,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其实这套卷子出得有点偏,最后这几道题超纲了,不用太在意。”

      许栀葭捏着卷子的边缘,指节泛白。
      他是在安慰她吗?

      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她“不用太在意”?
      可他凭什么安慰她?凭他98分的游刃有余?
      还是凭他那份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对成绩的轻松态度?

      一种混合着委屈、不甘和某种被看轻的羞恼,猛地冲上心头。

      她倏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我在意。”
      三个字,像三颗小石子,掷地有声。

      陈家向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住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杏眼里,此刻燃着两簇清晰的、倔强的火焰,看着她微微抿紧的、带着固执弧度的嘴唇。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她清瘦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却丝毫软化不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防御性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摸了摸鼻子,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歉意的笑容。

      “好吧。”他轻声说,然后站起身,“那你……别太累。”

      说完,他拎起书包,转身走出了教室。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许栀葭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满腔的空荡和后悔。
      她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对他说话?他明明是好意。
      他只是……想帮她。

      可是,那种“好意”,那种“帮助”,像一种温柔的怜悯,反而更深刻地刺痛了她敏感而骄傲的心。

      她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来自他的怜悯。
      她低下头,看着卷子上那道被他点醒后轻易解出的题目,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疲惫和酸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或许从来就不只是那几分之差,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逾越的东西。
      那天晚上,许栀葭在书桌前学习到深夜。
      台灯的光晕下,她翻开一本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超越。
      笔尖深深陷入纸纤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那个沉寂了整个寒假的、备注为“陈家向”的联系人。

      许栀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地点开。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陈家向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赔罪。题太难,不是你的问题。”

      许栀葭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夜色浓重,台灯的光晕温暖地笼罩着她。心里那片冰冷的、刚刚筑起的防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笨拙又温柔的“赔罪”,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意,顺着那裂缝,悄悄地渗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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