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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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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照捧着空杯,指尖却还烫着乌龙的温度。她低头在手机里翻找“24小时开锁”,屏幕上的雨刷似乎也跟着滑动——每拨一个号码,对面都回以同款台词:
“暴雨预警,车趴窝,师傅出不了。”
“小姑娘,明早七点成吗?今晚实在爱莫能助。”
……
第七次听到“抱歉”时,她差点对着手机鞠躬:
“理解理解,您也注意安全。”
挂断后却一脸生无可恋:
“城市急救系统今晚集体罢工,我怀疑老天爷偷偷给他们放了带薪假。”
裴回倚在岛台旁,单手擦着杯壁,声音低而温:“门锁、天气、出租车,三方达成共谋。”
他抬腕看表,“口供”简洁:“留下来。客房空着,我保证不收取住宿费,也不留法庭盘问。”
应照攥着手机,脑内天平噼里啪啦加减砝码:
【酒店】=打车风险+湿衣+明早排队开锁;
【1701】=干爽+热水+……律师的人品公章?
她悄悄打量裴回——衬衫袖口折得方正,像刚切好的法条,的确自带“可信”标签。
“那……麻烦裴律了。”
“同行之间,互救是基本职业道德。”他笑。
“同行?”
“你管文字,我管条文,都算语言民工。”
一句话把距离削成同事关系,应照心里那点男女忌讳瞬间合规。
淋浴声轰隆隆响起,像给雨夜加了段爵士鼓。镜子里,女孩乌发湿透,贴在两颊,发尾滴下的水沿着锁骨滑进衬衫领口,那是一件本不该出现在五月的外套,此刻却黏嗒嗒挂在身上,像逃难现场。
她掬一捧凉水拍了拍脸,小声给自己配音:
“应老师,今日穿搭主题——‘落汤鸡’。”
门铃“叮咚”轻响,裴回的声音隔着门板、雨声、蒸汽,稳稳递进来:“给你。”
她开了一道缝,热气扑出去,与走廊的冷空气短兵相接。
裴回目不斜视,把袋子递到门边,像呈交重要物证:
“店员推荐的‘均码’,我按‘最小号’拿;睡衣是我的,全新,提前洗过,缩水……可能有限。”
袋口露出一角鹅黄内衣,标签还挂着“纯棉·抗菌·可呼吸”,应照瞬间被“可呼吸”戳中笑点:
“谢谢……我会努力让它喘口气。”
水声复起,泡沫在肌肤上开出小小云山。她听见自己心跳,像远处闷雷——一半因为淋浴太热,一半因为“隔壁住着男士”这一新鲜事实。
一刻钟后,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客厅。裴回的睡衣裤腿长到可以扫地,袖子堆在臂弯像层叠的荷叶。她原地转半圈,双手高举,裤脚随之摇摆:“这是今年最新款……‘拖把裤’。”
裴回正在沙发上看手机,闻声抬眼,目光在她卷得层层叠叠的袖口停了一秒,配合点评:“走两步,地板顺便抛光,省得请保洁。”
说归说,他仍是弯腰替她再把裤脚折一道,动作轻得像在翻机密卷宗,“证据固定完毕,走路不再摔倒。”
客房朝向中庭,窗帘半掩,雨声被玻璃滤成沙沙的白噪音。床头灯调到最暗,像给夜色加了一层柔和。
门合上,雨声被关在走廊。应照钻进被子,听见自己心跳渐渐与窗外雨点同步。
客房的浴室比酒店还体贴,镜子周围镶着一圈柔光灯,像给月亮开小灶。应照拧开水龙头,水声淅沥,镜面浮起一层薄雾,又被暖光慢慢拨开,一张标准三庭五眼的脸浮出来,桃花眼含半泓秋水,鼻梁高挺,唇峰分明,偏偏嘴角天生下垂,自带“生人勿近”的警戒线。她用手指把碎发别到耳后,小声叹气:“长相攻击性太强,学生家长一看就怀疑我欺负小孩。”
洗面奶是男士松木味,搓开的瞬间,她仿佛把整座森林揉进掌心。冲净泡沫,镜中人少了一层疏离,多了点“人间烟火”的润色。她拍拍脸颊,就去睡觉了。
床品是提前晒过的,一钻进去就闻到阳光退场后的余温。雨声渐小,像观众散场的脚步。她把被子拉到鼻尖,跟自己约法三章,只睡七小时,不多不少。一夜无梦,再睁眼时,窗外天空湛蓝得仿佛被谁偷偷漂洗过。
餐桌那头,裴回已经进入早餐模式:白衬衣袖口折了两道,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左手平板,右手筷子。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把平板锁屏。
“早。”声音带着刚煮好的咖啡香。
“早……”应照低头瞅自己深蓝色的睡衣领口太大,锁骨以下全是空白。她悄悄把袖子卷成千层卷,才落座。
餐桌一侧是裴回的拿铁、全麦三明治、水煮蛋;另一侧新摆燕麦粥、虾仁滑蛋、草莓,甚至还有一杯被盖住的“ mystery drink”。杯壁贴着便利贴:
【雨后初霁特调·不含酒精·可放心驾驶至中午十二点】
应照被这行小字逗笑:“裴律写起诉状也带脚注吗?”
“职业习惯,”裴回把筷子递给她,“对食物进行充分披露,避免你事后提起‘味觉侵权’诉讼。”
她咬下一口虾仁,滑蛋嫩到像云,幸福得眯眼,又立即正襟危坐:“披露一下费用?我不能白吃白喝。”
“餐标二十,已计入‘邻里互助专项资金’。”他语气官方,却在末尾补一刀,“下次你请回来,资金就能闭环。”
应照心里的小算盘噼啪:昨晚内衣+早餐≈她三天的课时费。她清清嗓子,郑重举手:“本人申请今天中午行使‘反向支付’权利,由我请客,请求批准。”
裴回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杯耳敲出“同意”节奏:“批准。不过——”他故意停顿,“本律师下午无庭,时间充裕,允许你挑选‘需排队’餐厅,作为利息。”
“利息按照友情年化计算?”
“年化百分之零,”他笑,“但附带‘陪排队’服务,不额外收费。”
一句话把应照的愧疚打成折纸鹤,轻飘飘落在桌中央。她低头喝粥,燕麦粒粒分明,像“良心”二字被熬得软糯。
裴回回房间换外出的衬衫,应照留在厨房洗碗。
换好鞋的裴回从玄关探头:“十一点回来接你,别偷偷跑去吃快餐,我要吃正餐,有发票那种。”
“收到!”应照学学生答到,举手至额,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少先队员礼。
门“咔哒”合上,屋里瞬间安静。
午后的阳光像被雨水仔细搓洗过,干净得几乎能听见纤维断裂的声响。应照把蓝裙子抖落开,这是裴回昨晚“顺手”挂在客房门后的,颜色是淡蓝色,如同凌晨的海。她换上,腰身妥帖得仿佛有人提前量了尺寸,袖口只露出半截腕骨,像给“疏离感”这个词镶了道软边。
她看着镜中自己,拎起帆布包,里面装着昨晚的湿睡衣,像携带一份“昨夜惊魂”的证物,出门去也。
电梯下到一层,阳光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扑进来,她眯起眼,像猫被翻开了肚皮。小区侧门出去,转过两条街,就是一条五金小铺夹道,招牌锈迹斑斑,像一排被岁月驳回的上诉书。她找到目标“张师傅密码锁服务中心”,卷帘门却半掩,铁锁悬空,门缝里飘出淡淡的锯木屑味,一副“本人已撤诉”的姿态。
隔壁卖灯具的大婶正拿鸡毛掸子给吊灯掸灰,见她探头,掸子一指:“找老张?昨晚连夜回c市带孙子去了,店门钥匙都交给我保管。姑娘你要修锁?”
应照心里“咚”一声:“可我急需开锁,师傅有推荐吗?”
大婶的掸子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像给悲剧加旁白:“这条街做锁的,就老张一个独苗。他前脚走,后脚暴雨,其他师傅都窝在家里打麻将呢。”说完想起什么,又补一刀,“老张去年给我家换的锁,三天就掉漆,我正准备给他差评,平台都找不到人,嘿,省事了。”
应照嘴角抽了抽:原来“跑路”也有天时地利。她道了谢,走到街角屋檐下,掏出手机重新搜索——地图上的小锁标一片灰,评论里清一色“天气恶劣,暂不接单”。她忽然生出错觉:全城锁匠结成同盟,把她一个人类样本拒之门外。
“总不能一直借住在裴律师家吧……”她掰着指头算账:昨晚内衣+早餐+蓝裙子,已经欠下“人情债”三板斧,再住下去,怕是要把“灵魂抵押”都写上欠条。况且,孤男寡女,虽说对方是律师,可“男女混住”这四个字一旦传出去,学生家长脑海里能自动生成八十集狗血连续剧,她可不想当女主角。
雨后的风带着泥土的甜味,她深吸一口,像给胸腔打补丁,随即点开APP,定位附近酒店。筛选项里,她把“安全”打钩,“预算”拖到三百以内,“评分”按降序——跳出的第一家叫“拾光酒店”,门厅图是原木风,评论写着“24小时前台,电梯需刷卡,女生独住友好”。价格二百六,还在她能承受范围内。
“就你了。”她果断下单,指纹支付的那一刻,心里一块石头“噗通”落地,激起一点尘埃,尘埃里全是高中时代的自己,把零用钱放在母亲那里保管,母亲每次给的很多,但是她却不怎么花。
订完房,她抬头望天,阳光把云边熨成金色,像给生活缝了条新拉链。她轻轻拽紧帆布包带,嘴角扬起:“高中没白攒,至少不用向暴雨低头,也不用向人情折腰。”
她脚步轻得像踩在蓝裙子的海浪上,阳光在睫毛间跳舞,像一场无声的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