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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玖哥与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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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训的哨声刺破浓雾时,斐池怀刚把最后一块铅块扣进腰间的金属扣里。十公斤的重量压得腰腹发沉,她弯腰系鞋带的动作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鞋带——昨夜齐先生偷偷涂的药膏还在起效,手背的淤青虽没消,却终于不那么疼了。
沙地上的霜气裹着凌晨的寒意往鞋缝里钻,脚趾冻得发僵,每动一下都像踩着碎冰。斐池怀抬起头,目光扫过整齐列队的人群,余光却突然落在了跑道边缘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蓝色训练服的袖口磨得发白,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女孩扎着乱糟糟的低马尾,几缕碎发粘在额角,正低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们本该是同届,三个月前一起被送进“无痕”基地,却从未说过一句话。斐池怀对这个女孩只有模糊的印象——她总缩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动作永远慢半拍,枪械组装要比别人多花两倍时间,格斗训练时更是常被对手按在地上打。看起来总是无所谓大不了死了的感觉,她也因此经常吃赵教练的鞭子。
今早路过训练场角落时,她还瞥见这女孩靠在墙上喘气,后背的训练服印着一片淡红的鞭痕。
“发什么呆!”
赵教官的吼声突然炸响在训练场,像惊雷般劈开浓雾。斐池怀下意识地站直身体,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道黑影带着风声扫向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是赵教官的皮鞭。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跨了半步,想出声提醒,可脚步刚动,就见那女孩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趴在了沙地上。
不是躲皮鞭,而是用自己的手心,死死护住了地上的某样东西。
皮鞭擦着女孩的肩膀落在沙地上,溅起的沙粒打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留下细小的红痕。女孩却没哼一声,只是慢慢抬起头,把掌心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拢进袖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晨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斐池怀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双很亮的眼睛,明明刚挨了训,眼尾还沾着点湿意,却像淬了光似的,透着股不认输的劲。
这副“不服软”的模样,彻底点燃了赵教官的怒火。他攥着皮鞭的手紧了紧,嘴角勾起一抹狠厉:“还敢瞪?我看你是没挨够打!”话音未落,皮鞭再次带着风声抽了过去,这次没有留情,一鞭接一鞭落在女孩的后背、胳膊上。
“啪!啪!啪!”清脆的鞭响在训练场回荡,女孩的身体被打得一个踉跄,却还是死死护着袖口,没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她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发出一声求饶,只是那双亮着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像头倔强的小兽。
斐池怀原本抱臂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蜷着——她早看惯了基地里的打骂,对这个同届却陌生的女孩,本没什么多余情绪。可当女孩被打得踉跄着后退时,袖口不小心晃开一道缝,一只翅膀残破的蝴蝶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沙地上。
女孩瞳孔骤缩,不顾身后还在落下的皮鞭,猛地蹲下身,双手飞快地拢住蝴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把蝴蝶重新护在掌心,后背又挨了一鞭,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像在为蝴蝶遮挡风沙。
斐池怀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女孩掌心那只翅膀皱巴巴、还沾着沙粒的蝴蝶,自己都已经那样了,在守着这样一点“没用的温柔”。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的痕迹慢慢褪去。赵教官还在骂骂咧咧地训着,女孩却已经扶着墙站起来,重新把蝴蝶藏进袖口,拖着发僵的腿,跟上了训练的队伍。斐池怀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加快脚步——她得赶紧完成上午的负重跑任务,基地里,走神就是找罚。
中午休息时,食堂里一片嘈杂。斐池怀端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刚找了个角落坐下,就看见那个女孩蹲在食堂外的墙根下。她背对着人,双手捧着什么,头埋得很低,肩膀轻轻动着,像是在小声说着话。
斐池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离近了才看清,女孩掌心赫然是那只残破的蝴蝶,她正用指尖轻轻拂去蝶翼上的沙粒,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
“没用的。”斐池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安静。女孩吓了一跳,这也不怪她被吓了一跳,毕竟斐池怀之前在孤儿院并不受待见,所以她的走步的时候几乎都是没声的。慌忙把蝴蝶往身后藏,抬头看见是她,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慌意,像受惊的小兔子。
斐池怀指了指她的手心,语气平淡却直接:“蝴蝶翅膀一旦破损,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在这里活不过今天。”
女孩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射出细碎的阴影,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我知道……可它刚才还动了一下“
她说着,悄悄把蝴蝶往身前挪了挪,露出小半只残破的翅膀——翅尖沾着沙粒,原本该鲜艳的纹路褪成了浅灰,却被她用指腹擦得格外干净。
斐池怀看着她这般模样,嘴比脑子快“你被拐来的?”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如果真的是,那她就是过来戳她心窝子。她可不想惹事,惹人不开心。至少在她没有能力前,绝对不行。
就在斐池怀思考怎么补救时,女生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啊,我知道这是暗杀组织。我自己主动加入的。”
听到女生的回答后,她先是愣了一下。在斐池怀的视角中在这里的人要不是像她一样是从孤儿院被领养进来的,要不就是被拐卖进来的。毕竟这里的待遇像是把人看成狗了,甚至还不如狗。斐池怀的呼吸滞住,她沉默几秒,最后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什么?”
女生垂着眼,声音淡的像是薄雾“我爸一不顺心就会打我,我妈就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拦。”她顿了顿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有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可亲子鉴定又在告诉我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而且我还挺喜欢这里的,不仅可以在这里可以提告自己,还可以杀人。”她看向斐池怀“我好像还挺喜欢被打的,越疼越清醒”
斐池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没听过有人把“抖m”说得这么平静,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没等她消化完,洑小羊已经抬起头,反问她:“那你呢?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被孤儿院‘领养’来的。”斐池怀的声音低了些,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蹭碗沿,“齐先生说我是他捡的第九十九个‘好苗子’,就给我起了个代号叫‘玖哥’。”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这里其他人的代号都是自己选的吧?只有我是被别人定的。”
“嗯,我叫洑小羊,也叫蝴蝶。”洑小羊指了指怀里的手帕,眼睛亮了亮,“这是我自己起的,蝴蝶暗示着自由……总有一天我会摆脱所有,自由的活着。”
斐池怀看着她眼里的光,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铅块勒出的红痕——那是“玖哥”这个代号刻在她身上的印记。风又吹了过来,这次带着食堂里玉米糊的寡淡味,却好像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蝴蝶……”斐池怀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口袋里摸到那片干花,“挺好的。”
洑小羊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玖哥也挺好的,听着就不好惹。”
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集合训练的信号。两人同时站起来,斐池怀看着洑小羊把裹着蝴蝶的手帕往怀里塞得更紧,洑小羊则看着斐池怀伸手理了理腰间的铅块,动作比刚才稳了些。
“下午格斗训练,赵教官盯得紧,你……”斐池怀想说“小心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让人把你蝴蝶打坏了。”
洑小羊眼睛弯了弯,用力点头:“知道了,玖哥。”
她们朝着训练场走去,影子在沙地上被拉得很长,一个藏着蝴蝶,一个揣着干花,在这暗无天日的基地里,像是突然有了两根可以互相触碰的软肋。
两年时光像指间漏过的沙,悄无声息便滑到了尽头。这天训练结束后,斐池怀和往常一样回到宿舍,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沾到床铺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连床头未关的台灯都没来得及熄灭。朦胧间,她似乎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身体便被一双温热的手臂轻轻托起,那触感真实得不像幻觉,可浓重的睡意像裹着她的棉絮,让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当是训练太累,做了场荒唐的梦。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宿舍门口的走廊里,几名负责体能复测的工作人员正屏息等待——按照“无痕”的规矩,每两年要对成员进行一次体能综合与特殊体质测评,只有合格者才能升入更高阶的训练班。而抱着她的,正是亲自来督阵的齐先生。他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斐池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不忍将她吵醒,思索片刻后,索性俯身将她轻轻抱起,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一路平稳地走到测试室,将她小心地放在铺着白色软垫的测试床上。
转身准备离开时,齐先生的脚步却在门口骤然顿住。他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斐池怀,又看向屋内待命的医护人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小声点,动作也轻点,别吵醒她。”
医护人员连忙点头应下。而睡梦中的斐池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被蚊虫叮咬般,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是消毒水的清冷与药品的微苦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