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爱，何以为凭》星茌悦

5、母亲的密信

　　山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两个少女的身影彻底吞没。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紫樨周身散发出的微弱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脚下的路崎岖不平，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让每一步都充满危险。夜枭的啼叫、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吼，还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交织成一首令人心悸的夜曲。

　　青黛紧握着紫樨微凉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父亲送她的刻刀。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因为逃离的紧张和对未知的恐惧。她不敢回头，生怕看到镇子方向亮起的火把。

　　“这边，青黛。”紫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仿佛能与这片黑暗的森林交流，总能提前感知到陡坡、深坑或是有毒刺的藤蔓，引导青黛避开危险。她指尖偶尔亮起更明亮的光点，驱散试图靠近的夜行飞虫。

　　两人一路无言，只是拼命地向山林深处跋涉。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林间的光线稍微明亮了一些，她们才找到一处被巨大岩石遮蔽的浅洞，精疲力尽地瘫坐进去。

　　“他们……会追来吗？”紫樨靠在冰凉的岩壁上，光晕黯淡，声音带着疲惫和后怕。

　　青黛喘着气，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们必须走得越远越好。”她解开包袱，拿出水囊喝了一小口，又递给紫樨。清凉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却冲不散心中的沉重。

　　她拿出干粮，分给紫樨。两人默默地吃着，洞外传来清晨鸟儿的鸣叫，但她们感受不到丝毫宁静。未来的路在哪里？该如何生存？这些问题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青黛决定清点一下随身物品。她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衣服、刻刀、母亲的额饰、钱袋、火镰火石、盐包……当她拿起那件折叠好的、自己常穿的旧外衫时，指尖触到了一处不寻常的硬物。

　　她愣了一下，仔细摸索，发现衣襟内侧的夹层里，似乎缝着什么东西！她心中一动，连忙用刻刀小心地挑开缝线。

　　一枚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形物件滑落出来。

　　青黛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手，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极其单薄、封面空白的旧手札，以及一封信。信笺的纸质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是母亲的笔迹！虽然笔画因虚弱而有些歪斜颤抖，但每一个字的间架结构，她都无比熟悉。那是月映留给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直接的字迹！

　　“吾女青黛亲启：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母亲已离去十二载。莫要悲伤，亦莫要怨恨你的父亲。以我之命，换你生机，是父母能为子女做出的、最无悔的选择。

　　岚翊之事，因果复杂，远非你眼前所见。你父手中手札，记录着部分真相与……母亲最后的请求。望你成年之后，有足够心力面对时，再由他交予你。

　　青黛，我的孩子，好好活着，连同母亲的那一份，自由、快乐地活下去。无论未来知晓何事，都需记得，父母爱你，胜过生命。

　　母月映绝笔”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青黛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母亲……原来早就知道！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她是心甘情愿走向死亡的！那父亲呢？父亲这十二年来，是如何背负着这个秘密，独自面对害死爱妻的“凶手”——他健康活着的女儿？

　　她颤抖着拿起那本硬皮手札。手札的封面是硬质的木板，上面雕刻着繁复而陌生的花纹。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并非通用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由弯曲线条和奇异符号构成的文字。青黛一眼就认出，这是父亲偶尔会在极度专注或梦呓时，无意识在木料上划出的符号！他曾笑着说那是故乡的“鬼画符”，原来……原来是记录真相的密文！

　　她猛地抬头，环顾空荡的山洞。父亲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和手札缝进她衣服里的？是在她昏迷时？还是在她昨夜回房收拾时，他早已料到她会逃走，所以……他并非真的要屈从于伯父，而是用这种方式，将真相和选择权交给了她？

　　巨大的信息量和复杂的情感冲击着青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母亲的自愿牺牲，父亲的沉默守护，岚翊背后的复杂因果……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承受范围。

　　“青黛？”紫樨担忧地靠过来，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你怎么了？这上面写了什么？”

　　青黛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泪水、迷茫和一种骤然成长的沉重。她将母亲的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紫樨，”她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们可能……卷入了一件非常复杂、也非常危险的事情里。”

　　她简单地将信的内容和手札的异常告诉了紫樨。紫樨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人世纠葛，但她能感受到青黛心中的巨浪，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用行动表示支持。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外，隐约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之音！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寒鸦镇的方向而去！

　　青黛和紫樨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贴近洞口岩石，向外窥视。

　　只见一队约十余人、身着轻甲、背插旗帜的骑手，沿着山脚的大路疾驰而过，直奔寒鸦镇！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旗帜上的图案，但那冷峻的气势和急促的行进速度，都透出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感。

　　骑手们没有停留，迅速消失在通往镇子的方向。

　　山林间恢复了寂静，但青黛的心却沉了下去。这些骑兵是干什么的？和伯父的到来有关？还是和母亲信中所说的“岚翊之事”有关？

　　前路未卜，身后似乎也有追兵。她们原本单纯的逃亡，此刻却被赋予了更沉重、更扑朔迷离的意义。那本无法解读的密文手札，仿佛有千斤重，压在她的行囊里，也压在她的心上。

　　“我们得继续走。”青黛将信和手札仔细收好，贴身藏起，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毅，“不管前方有什么，我们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