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林中的小女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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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后的两天，林苋过得格外谨慎。
临时贵族身份“琳·怀特”在二十四小时后如设定般失效，相关的记忆在接触过他的人脑海里自然淡去，仿佛宴会上那个不起眼的紫发小姐从未存在过。这让他松了口气，至少明面上的追查暂时没了由头。
但暗处的压力并未消失。
他换回了那身深紫色女巫裙，还是那句话，穷，他没别的衣服选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林苋扯扯嘴角。
林苋躲藏在王城贫民区一间鱼龙混杂的破旧旅店阁楼里。白天几乎不出门，只在夜晚借助阴影和兜帽的掩护，去市井间收集零散的信息。
关于王宫的消息不多，但足够他拼凑出概况：国王似乎很欣赏那晚某位匿名贵族进献的熏香，近日睡眠确实安稳了些；公主索菲亚频繁出入宫廷，努力贴近王子的生活；而王子阿尔文……公开场合依旧完美无瑕，但据说近日巡视城防和视察农庄的次数明显增加了，让人捉摸不定。
林苋更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变化。
自从使用了第二张潘多拉卡，获得了那个带有暴露风险的【香气缚锁】规则后，他隐约感觉到，之前【月之枷锁】的影响似乎加强了。
并非月圆之夜，但他调动体内那点微弱魔力时，滞涩感比以前更明显，就像生锈的齿轮，转动起来格外费力。
规则叠加。使用多张潘多拉卡，世界规则的束缚会累积，甚至可能产生意料之外的恶性反应。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剩余的卡牌不能再轻易动用了，除非万不得已。
他摊开故事书。开场和终局依旧刺眼地摆在那里，中间的空白一片死寂。故事没有自动推进的迹象。
王子和公主？根据市井流言，两人在公开场合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王室风范，虽然经过那场宴会，他看出公主有意，但王子完全无心啊！他完全没看出任何“感情升温”的苗头。
这样下去不行。剧情卡住了。
林苋捏了捏眉心。王子那边的心思完全不在公主身上，甚至可能因为森林那晚和宴会上的接触，关注点更加偏离了轨道。而公主索菲亚……她对王子的有感情是好事，但是对他这个“女巫”的敌意和探究...不太好搞。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也得把童话里那套“王子公主相遇相爱”的戏码演完，他才能推进到终局的婚礼。
代价呢？再用一张卡？
指尖滑过口袋里冰凉的卡面。还剩四张。创造什么呢？一个能让王子和公主“合理”产生交集和好感的契机？
他回想起那些经典到让人打哈欠的桥段——舞会上的惊鸿一瞥，花园里的偶然邂逅，英雄救美……太刻意了，阿尔文那种敏锐得像鹰隼一样的家伙，一眼就能看穿。
或许……需要更间接，更接近“命运”本身的东西。一种微妙的、难以察觉的推力。
【当前可使用潘多拉卡：4张】
林苋抽出第三张潘多拉卡，月光从阁楼小窗斜斜照入，在卡面的魔盒图案上投下冰冷的光泽。
“我拥有一件特殊物品，”他低声说，每个词都仔细斟酌，“一件非实体的、概念性的物品。它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微妙地交织两个人的命运轨迹，让他们在某个情境下产生强烈的共鸣感与吸引力。这种影响是短暂、轻微且难以察觉的，并非强制，更像是一种‘契机’或‘引子’。”
他强调了“短暂”、“轻微”、“难以察觉”和“非强制”。希望能降低规则的强度。他没有指定对象，因为根据设定，潘多拉卡创造的是物品或技能，具体如何使用、对谁使用，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总不能直接造个“让阿尔文爱上索菲亚”的诅咒吧？那代价恐怕会立刻让他原地爆炸。
卡牌化为光点。
【潘多拉卡使用成功】
【剩余潘多拉卡：3张】
【个人设定三：命运纺线（一次性）。你可使用此物品，指定两个目标，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微妙地交织他们的命运轨迹，大幅增加他们在接触时产生正面情感共鸣的概率。效果结束后，此物品消失。】
【世界规则三：记忆沙漏。你每使用一次与‘命运’、‘因果’、‘时间’等高等概念相关的力量，就会随机遗忘一段关于自身的记忆（非技能与任务相关，多为个人经历或情感片段）。遗忘程度与使用力量的强度正相关。】
记忆沙漏。
林苋盯着新出现的两条设定，呼吸微微一窒。
命运纺线，效果看起来符合预期。但代价……
随机遗忘自身记忆。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衣料。遗忘……什么？哪一段？什么时候发生？是昨晚吃的黑面包味道，还是童年某个无关紧要的下午？又或者是……更重要的东西？
一种冰冷的、仿佛有什么正在从体内被无形抽离的恐慌感，悄然滋生。这比直接的伤害或限制更让人感到不安。
记忆构成“我”的一部分，失去它，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消亡。而且“随机”和“与使用力量正相关”这两个词，充满了恶意的不确定性。
但箭在弦上。
他必须尽快使用命运纺线，在王子和公主下一次可能接触的场合。赌一把，赌被遗忘的不是关键记忆，赌这微弱的推力能撬动剧情。
机会很快就来了。
旧报纸上刊登了王室公告：为彰显与民同乐，阿尔文王子将于明日傍晚巡视新建成的市民广场，而索菲亚公主将同行，并向聚集的民众发放慈善物资。
公开的、互动的场合。 Perfect.
第二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暖金色。新建的市民广场上人山人海，民众争相一睹王子和公主的风采。
林苋躲在广场边缘一栋建筑的阴影里，远远望着临时搭建的观礼台。阿尔文一身简洁利落的王室常服，正微笑着向民众挥手，偶尔与身旁的官员低语。
索菲亚公主则穿着便于行动的裙装，在侍女的协助下，向排队的老人和孩子分发装着食物的小包裹，笑容温婉。
看起来和谐极了，但也仅止于工作伙伴般的和谐。阿尔文的目光偶尔扫过索菲亚，平静无波；即使索菲亚尽力与阿尔文制造视线接触。
妾有情郎无意啊。
林苋看准一个时机——当阿尔文结束一段讲话，转身似乎要与索菲亚交流的瞬间。他闭上眼，集中精神，意念中勾勒出那根无形的【命运纺线】，轻轻将其抛出，一端系向阿尔文，另一端，则牵向索菲亚。
无形的涟漪荡开。
观礼台上，阿尔文正准备对索菲亚说些例行公事的鼓励话，目光扫过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时，不知为何，心脏忽然突兀地快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柔软情绪，毫无征兆地漫过心间。眼前的金发公主，似乎在这一刻褪去了往日那种程式化的完美面具，显露出一丝真实的、带着点疲惫却依旧坚持的柔美。
他原本要说的话在舌尖顿住了。
索菲亚也似有所感，抬头看向阿尔文。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王子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海的眼眸里，漾开了一抹真实的、带着些许温度的笑意，并非往常那种礼仪性的微笑。阳光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跳跃着细碎的光。她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分发包裹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围观的人群发出善意的欢呼和掌声，认为这是王子公主情投意合的证明。
成功了？林苋微微松了口气，感觉那根无形的纺线在完成使命后彻底消散。效果似乎不错，至少制造了一个“瞬间”。
然而，就在命运纺线效果结束的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晕眩感击中了他。
视野猛地晃动，耳边嗡鸣。他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撼动了。仿佛脑海里某个上了锁的抽屉，被无形的手粗暴地打开，取走了里面某件东西，然后又砰地关上。
他用力眨了眨眼，晕眩感渐渐退去。
但有什么地方空了。
他试图去回想，却想不起来。遗忘……已经发生了？遗忘了什么？是哪一段记忆？
他努力回想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任务是什么……这些核心的都还在。他记得自己是林苋，记得故事书，记得要推动王子和公主。他记得图书馆，记得毕业论文被砸，记得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每一件事——森林逃亡、遇见阿尔文、晚宴危机……
好像……都记得？
可那种空洞感无比真实。就像你知道书架上少了一本书，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本书的名字和内容。这种不确定比明确的失去更让人焦躁。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潘多拉卡，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
甩了甩头，将这种令人不安的缺失感强行压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命运纺线已经用了，效果也看到了，接下来应该观察后续发展，并想办法应对那个【香气缚锁】可能带来的暴露风险。
他最后看了一眼观礼台。阿尔文已经恢复了常态，正与官员说着什么，但目光似乎比之前更沉静了些。索菲亚公主则低着头，耳根似乎还有些微红。
林苋转身，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他步入一条僻静小巷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贴着他背后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显现。
林苋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几乎是本能地向前疾冲，同时手已探向口袋里的潘多拉卡。
“是我。”
低沉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着的什么。
林苋脚步顿住，猛地回头。
阿尔文站在巷口逆光处，不知何时脱下了那身显眼的王室常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金色头发也随意地束在脑后。
夕阳的余晖给他轮廓镶上暗金色的边，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底。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他怎么会在这里？巡视不是还没结束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怎么会精准地找到这里？
一连串问题砸进林苋脑海。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香气缚锁】——难道是国王梦境中感知到的方位，被阿尔文知道了？
不，规则说的是使用熏香者本人感知，国王怎么会告诉王子这种模糊的梦境？而且方位只是一公里范围，王城这么大……
“看来‘琳·怀特’小姐消失得很彻底。”阿尔文向前走了两步，踏入巷内阴影，距离林苋不过三步之遥。
他的目光落在林苋身上那身熟悉的深紫色裙装上，又缓缓移到他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紫眸上。“或者说，我该称呼你……森林里的那位小姐？”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比晚宴上更甚。那是一种彻底撕开伪装后的、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掌控欲。
林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放下摸向口袋的手，微微挺直了背脊。“殿下认错人了。”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阿尔文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愉悦。“认错？”他忽然伸手，动作快得林苋来不及反应，指尖已轻轻拂过他束发用的那根简陋细藤——那是从森林里带出来的。“这根藤蔓的品种，只生长在皇家森林西侧的潮湿地带，离你那间被烧毁的小木屋不远。”
林苋瞳孔微缩。小木屋被烧了？他完全不知道。
“还有，”阿尔文的目光锁住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挖掘出所有秘密，“你身上有一种很淡的、特殊的草木气息，混合着一点……月光和夜露的味道。和那晚森林里，一模一样。宴会上的香水，遮不住这个。”
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到了可怕的程度。
“殿下想做什么？”林苋放弃了否认，直接问道。否认在如此确凿的细节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我想知道，”阿尔文又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究竟是谁。女巫？逃亡贵族？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目光扫过林苋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你出现在森林，出现在晚宴，现在又出现在这里……每一次，都恰好在我附近。”
他的怀疑合情合理。林苋却无法给出真实的解释。
“巧合。”他干巴巴地说。
“巧合？”阿尔文重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我不信巧合。”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某种近乎耳语的质感，“尤其是……能让我在看着索菲亚时，却莫名其妙想起你的‘巧合’。”
林苋的心脏猛地一跳。
命运纺线……起作用了，但似乎作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它确实增加了阿尔文对索菲亚的“正面情感共鸣”，但同时也让他联想到了自己？是因为自己使用了纺线，产生了某种因果牵连？还是阿尔文本身就……
他不敢深想。
“殿下说笑了。”林苋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公主殿下美丽善良，与您十分相配。”
“相配？”阿尔文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所有人都这么说。”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林苋脸上，不曾移动分毫，“但我觉得，有些人即使站在阴影里，也比站在阳光下的人……更引人注目。”
他的话意有所指，直白得让林苋有些招架不住。那种专注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的眼神，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让人感到压迫。
林苋觉得这王子殿下大概有什么特殊的收集癖，专门对神秘兮兮、来历不明还穿着女装的“女士”感兴趣。
“殿下，请自重。”林苋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阿尔文没有再逼近，只是用那种深沉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他此刻微微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
夕阳最后的光线完全沉入地平线，小巷被昏暗笼罩。阿尔文的身影在暗色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那双蓝眼睛，亮得惊人。
“我不会追问你的秘密，”阿尔文忽然说，语气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更坚固的掌控，“至少现在不会。”
他伸出手，不是触碰林苋，而是将一件东西，轻轻放在林苋身旁一个废弃的木箱上。
是那件暗纹斗篷。被他从森林小屋的干草堆里找了出来，清洗得干干净净，折叠整齐。
“夜寒。”他又说了这两个字，和森林那晚一样。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林苋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林苋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久久没有动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阿尔文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夕阳褪去后夜晚的凉意。木箱上的斗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宣告。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命运纺线的使用似乎带来了预期的“效果”，但也引来了更麻烦的关注。
而遗忘的记忆……那段被抽走的空白，到底是什么？他试着回想大学室友的名字，都还记得；想小时候养过的金鱼，印象模糊但似乎也有……到底忘了什么？
他拿起那件斗篷，柔软的织物入手微凉。阿尔文的态度清晰无误——他知道了，他不放手，他在等待，并且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再次留下了他的标记和“保护”。
林苋将斗篷抱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暗纹。
黑猫从阴影里钻出，蹭了蹭他的脚踝。
林苋低头看着它，紫眸里映着初升的黯淡星光和深深的疲惫。任务要完成，王子要应付，公主虎视眈眈，规则反噬如影随形，现在连自己的记忆都开始丢失……
这童话世界的水，比他想象得深太多，也冷太多。
而那个拿着钓竿、看似被动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处在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林中的小女巫(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