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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北境春迟 ...


  •   北境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冰雪虽开始消融,但旷野的风依旧带着凛冽的余威,吹拂着刚刚冒头的、怯生生的草芽。

      萧煜的风羽营与镇北军配合愈发默契,几次小规模冲突都干净利落地击退了戎族的骚扰,边境线上获得了短暂的宁静。这份宁静,也让军营中的生活节奏稍缓了下来。

      萧煜发现,苏瓷似乎对医术颇感兴趣。她有时会向随军的老医官请教一些草药知识,辨认那些在苦寒之地顽强生长的药草。老医官起初对这个来历不明、气质清冷的女子心存戒备,但几次交流下来,发现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且态度谦逊,便也乐得指点。

      这日,萧煜带队巡边归来,远远看见苏瓷蹲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小心翼翼地用木片挖掘着一株刚露出嫩叶的植物。

      阳光稀薄地洒在她身上,斗篷的毛领衬得她脖颈纤细,神情专注而宁静,与这苍茫粗犷的北境风光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勒住马,安静地看着。
      安盛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心意,打了个响鼻,安静地站在原地。

      还是苏瓷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抬起头,看见逆光中端坐马上的少年将军,身影挺拔,仿佛与身后的蓝天雪峰融为一体。

      她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萧煜这才驱马走近,利落地翻身下马。“苏姑娘在挖什么?”他语气尽量放得自然,带着丝好奇。

      “是一种止血的草药。”苏瓷轻声回答,将挖好的、带着泥土的草药小心放入随身的布袋,“北地叫它‘地锦’,虽常见,效用却不错。”她顿了顿,补充道,“比一些金疮药,也不差。”

      萧煜立刻想起她赠予的那瓶效果奇佳的伤药,笑道:“姑娘懂的真多。”

      他看着她还沾着泥土的手指,那手指白皙纤细,与这苦寒之地格格不入,却做着如此接地气的事情,让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更加真实,也更让人……心生怜爱。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看看。”苏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依旧清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萧煜几乎是下意识地,解下了自己墨色的大氅,这一次,他没有贸然给她披上,而是递了过去。“风大,姑娘先用着吧。”

      苏瓷看着他递过来的大氅,又看了看他只穿着轻甲的单薄身影,犹豫了一下。

      “我习惯了,不冷。”萧煜连忙道,眼神坦荡真诚。

      苏瓷看着他被北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大氅,低声道:“多谢将军。”

      她没有立刻披上,只是抱在怀里。大氅上残留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阳光和风沙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默默走回营地。安盛乖巧地跟在后面,马蹄踏在正在融化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京城……现在应该很暖和了吧?”苏瓷忽然轻声问道,目光望着南方。

      萧煜点点头:“嗯,这个时节,京城的桃花应该都开过了。”他想起什么,笑了笑,“我离京前,府里的那几株海棠,正打着花苞。”

      “海棠……”苏瓷低声重复,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水纹般的向往,很快又沉寂下去。“很美。”

      “是啊,”萧煜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说道,“等以后……呃,我是说,若有机会,姑娘可以去京城看看,春天的京城,还是很不错的。”
      他及时刹住了话头,意识到“以后”这个词对她而言,或许太过渺茫。

      苏瓷没有回应,只是将怀中的大氅抱得更紧了些。

      将她送回营帐外,萧煜看着她进去,这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却见苏瓷并未立刻进帐,而是站在帐帘旁,手中还抱着他那件墨色大氅,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四目相对,苏瓷似乎没料到他会回头,微微一怔,随即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掀帘进了营帐。

      萧煜站在原地,看着那晃动的帐帘,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些发烫,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有些傻气的弧度。

      她……刚才是在看他吗?

      而营帐内,苏瓷背靠着冰冷的帐壁,怀中紧紧抱着那件带着陌生男子气息的大氅。萧煜的关心,直接,笨拙,却真诚得让她无法忽视。像这北境迟来的阳光,一点点,试图融化周身冰封的壁垒。

      她低头,看着怀中墨色的大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危险吗?或许。
      他是安国的将军,而她……
      可这一刻,她竟贪恋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她缓缓将脸埋进柔软的大氅里,闭上了眼睛。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
      帐内,一颗冰封的心,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缕名为“萧煜”的阳光。

      这情感萌发得如此含蓄,如冰雪下的草芽,悄无声息,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蓬勃的生命力。
      它不属于家国,不涉及权力博弈,只是在这片广袤而残酷的天地间,两个年轻灵魂最纯粹的靠近。

      美好,而珍贵。

      宸王府的红绸尚未撤去,喜庆的余温犹在,但府内的空气已然不同。

      林微,如今的宸王妃,并未沉溺于新婚的旖旎。她在成婚后的第三日,便以女主人的姿态,开始有条不紊地接手王府部分内务。

      她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亦没有急不可耐地安插自己带来的人手,而是先从账目、人事名录入手,细细梳理。

      她动作优雅,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明晰与果决。几位在王府经营多年的老管事起初还存着几分轻视与试探,但在林微精准地点出几处账目含混之处、并随口道出某位管事远房亲戚近日的升迁调动后,皆收敛了神色,变得恭谨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前院书房。

      昱衡听闻逐风回报王妃今日的作为,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果然是她。
      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看似轻柔,却能精准地激起他想要的涟漪。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替他稳住后方、甚至能成为他臂助的王妃,而非一个只知争风吃醋、攀附荣华的傀儡。

      “由她去。”他吩咐道,“只需盯紧,看她最终意欲何为。”他欣赏她的能力,却也从未放下戒备。这盘棋,他既要她用,也要防。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因宸王大婚和北境暂时的平静,呈现出一派诡异的祥和。然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朝会,有御史弹劾吏部某位侍郎在官员考核中收受贿赂,任人唯亲。
      这本是寻常的政斗,但那侍郎恰是七皇子一派的干将。
      七皇子近来因屯田事务与昱衡多有龃龉,此事一出,朝堂目光顿时聚焦于宸王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昱衡出列,并未直接为那侍郎辩护,也未落井下石,反而就事论事,陈述了一番官员考绩制度存在的漏洞,并提出几条切实可行的改良建议,语气公允,姿态超然。

      最后才道:“至于王侍郎是否受贿,自有三司核查。若查无实据,便是御史风闻奏事;若查有实据,依法严办即可。朝廷法度,不容私情。”

      他这一番话,既彰显了胸怀,又堵住了七皇子一党借题发挥的口实,还将矛头引向了制度本身,赢得了不少中立官员的暗自点头。

      皇帝端坐龙椅,看着下方沉稳有度、进退得宜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赞赏。这个儿子,比他想象的成长得更快,也更……难以掌控。

      退朝后,昱衡回到王府,径直去了林微处理事务的偏厅。

      林微正对着一本厚厚的王府田庄册子凝神,见他进来,放下册子,起身行礼:“王爷。”

      昱衡挥手免了她的礼,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她面前摊开的册子,语气听不出喜怒:“王妃倒是勤勉。”

      “分内之事。”林微语气平静,替他斟了杯热茶奉上。

      昱衡接过,并未饮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状似随意地道:“今日朝上,有人弹劾了七哥门下的一位侍郎。”

      林微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她虽深处内宅,但自有渠道知晓朝堂动向。她等着他的下文。

      “王妃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昱衡看着她,目光深邃,带着试探。他想知道,她对朝局的理解到了何种程度。

      林微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王爷今日在朝堂上,想必已有了定夺。妾身愚见,王爷处理得极好,既全了法度,又堵了悠悠众口,更……敲山震虎。”

      她点出了他“敲山震虎”的真实意图——警告七皇子,也警示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

      昱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哦?震的是哪只虎?”

      “自然是……所有以为王爷新婚燕尔,便会放松警惕的‘虎’。”林微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王爷此举,是在告诉他们,宸王府的眼,从未离开过朝堂。”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这不是夫妻间的温存,是博弈者间的默契与较量。

      “看来本王娶回的,不止是一位王妃,更是一位……谋士。”昱衡低笑,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满意与警惕。

      “王爷过誉。”林微微微垂眸,“妾身只是尽力,不做王爷的拖累罢了。”

      “拖累?”昱衡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微,你永远成不了本王的拖累。”他伸手,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你只会是本王最锋利的刀,或者……最危险的对手。”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薄茧,触碰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林微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野心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她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是一片沉静的深海。“那就要看王爷,如何用这把‘刀’了。”

      是携手并进,还是互相残杀?
      主动权,似乎在他,又似乎,不全在他。

      而在遥远的北境,萧煜收到了京城来的家书和朝廷邸报的抄本。家书中父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也提及了宸王婚礼的盛况。

      他收起邸报,走出营帐,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那座独立的营帐。苏瓷正坐在帐外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就着天光,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医术。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神情专注。

      萧煜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京城的波诡云谲,朝堂的刀光剑影,似乎都离他很远。
      此刻,他只想守好这片边境,或许……也能守护住眼前这片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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