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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凤冠霞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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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夜晚,星空格外低垂,仿佛伸手便可摘取。篝火在营地中央噼啪作响,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风羽营的将士们围坐四周,擦拭兵器,低声交谈,偶尔爆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战争间隙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
萧煜巡视完岗哨,习惯性地走向那座独立的营帐。
远远地,他看见苏瓷并未待在帐内,而是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狐斗篷,独自坐在离篝火稍远的一块大石上,仰望着星空。
火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映着璀璨的星河,竟流露出几分与她年龄相符的、不易察觉的迷茫与向往。
萧煜脚步顿了顿,心中莫名一软。他挥手让跟随的亲兵退下,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苏姑娘,夜里风大,怎么不在帐中休息?”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苏瓷似乎并未被惊扰,她缓缓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落在萧煜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帐中闷了些,出来透透气。”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这里的星星,比……比我家乡看到的,要亮许多。”
她话语中那个微妙的停顿,让萧煜心中一动。她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他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北地空旷,无遮无拦,星月自然显得明亮。”
他试着找些话题,不想让气氛沉默下去,“说起来,我小时候在西境,也觉得那里的星星格外大,像银钉一样缀在天上。”
苏瓷侧头看他:“将军小时候在西境?”
“嗯,”萧煜笑了笑,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朗,“家父曾任西境守将,我在那边待过几年。后来才随父亲回京。”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边关,天高地阔,纵马驰骋,比京城自在多了。”
苏瓷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谈起边关就眼睛发亮的少年将军,他与她认知中那些或深沉、或虚伪的权贵子弟截然不同。
他像这北境的风,直接,热烈,带着未经雕琢的坦荡。
“自在……吗?”她低声重复,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艳羡,随即又归于平静,“或许吧。”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苏瓷下意识地拢紧了斗篷,轻轻咳嗽了两声。
萧煜见状,立刻解下自己肩上的墨色大氅,起身欲披在她身上。“夜里寒气重,姑娘当心身子。”
苏瓷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语气恢复了几分清冷:“不必劳烦将军,我这就回去了。”她站起身,对着萧煜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营帐,雪狐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萧煜拿着大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好像……又唐突了。
少年将军的心,如同被羽毛轻轻搔过,漾开一圈圈疑惑又带着些许甜意的涟漪。
与此同时,京城宸王府的地图室内,气氛却与北境的宁静截然相反。
昱衡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手指点在北境与平岁国交界的一处山谷。
“戎族这次的小股骚扰,看似杂乱无章,但你们看他们的行进路线,”他对身旁的几位心腹幕僚和将领说道,“几次都试图靠近这个方向。韩擎天老帅的判断没错,他们是在找东西,或者……找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刚刚被紧急召来的林微父亲,林丞相身上。“岳父大人,您执掌户部,可知近年来,平岁国与我安国,除了明面上的朝贡贸易,可还有别的……私下往来?尤其是,关于矿产或者……其他特殊物资的?”
林丞相沉吟片刻:“明面账目清晰,并无异常。至于私下……平岁国盛产一种名为‘萤石’的矿物,夜间能自发微光,近年来确实有一些不明商队在高价收购,来源成谜。臣……正在详查。”
昱衡眼中精光一闪。“萤石?”他指尖重重敲在那处山谷,“据我军中探子回报,那个方向,似乎就有萤石矿脉。戎族……平岁国……不明商队……”他串联着线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看来,我们这位邻居,背地里的小动作不少啊。”
他看向林文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有劳岳父加紧清查,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收购这些萤石,目的何在。”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暂且不必声张。”
“臣,遵命。”林文正躬身应下,背后已渗出冷汗。这位未来女婿的心思与手段,比他想象的更为深沉可怕。
昱衡又部署了一番北境的防务和针对戎族、平岁国的监视策略,这才让众人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却浮现出林微那双冷静睿智的眼睛。
平岁国公主,萤石矿,不明商队……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迷雾。而他那位未来的宸王妃,似乎对北境的消息也格外关注。
她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旁观者,还是……另有所图?
昱衡眸色渐深。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但也享受着与聪明人博弈的乐趣。林微,无疑是他遇到的,最有趣,也最危险的对手。
大婚在即,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北境的星火,能否温暖一颗冰冷的心?
京城的暗礁,又能否阻挡野心家的航船?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整个安国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极致的喜庆与繁华之中。
宸王昱衡与丞相府千金林微的大婚,皇帝亲自下旨,以最高规格操办,意在彰显对这位新任宸王的恩宠与对朝局新秩序的奠定。
从皇宫到宸王府的十里御道,尽铺红毡,两侧旌旗招展,禁军肃立。百姓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目睹这场世纪婚典。
丞相府内,林微身着内务府耗时半年、由百名顶尖绣娘赶制出的龙凤呈祥嫁衣,头戴沉甸甸的、缀满东珠与宝石的九翚四凤冠。
镜中的她,华美不可方物,眉宇间却是一片沉静的冰雪。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既有嫁女的伤感,亦有对女儿踏入皇家那深不可测未来的担忧。
“微儿,日后……万事小心。”母亲哽咽道。
林微握住母亲的手,力道坚定,眼神清亮:“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她不是去依附,而是去博弈。这身凤冠霞帔,是枷锁,也是她撬动命运的杠杆。
吉时到,礼炮齐鸣,鼓乐喧天。
宸王昱衡亲率浩荡的迎亲队伍抵达丞相府。他,玄端礼服,金冠束发,身姿挺拔如岳,面容在盛装下更显俊美无俦,只是那双凤眸深处的锐利与深沉,并未被这身喜气冲淡分毫。
他依照古礼,完成了一系列繁复的仪式,最后,在万众瞩目下,向林微伸出手。
林微将覆着龙凤盖头的纤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心微凉,带着薄茧,握得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王妃,随本王回府。”他低沉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
“是,王爷。”林微的声音平静无波。
銮驾起行,仪仗煊赫,一路接受百姓的欢呼,随行的待仆洒喜糖。极致的荣耀与风光,如同最绚烂的烟火,燃烧在京城上空。
北境,镇北军大营。
与京城的喧嚣鼎沸相比,这里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月光。萧煜刚刚带队巡逻归来,卸下冰冷的甲胄,听着亲兵兴奋地描述着从京城快马加急传来的、关于宸王大婚的盛况。
“……听说那排场,比当年太子大婚还要气派!满城都是红绸,鞭炮从早放到晚。宸王殿下亲自迎亲,新娘子凤冠霞帔,听说美得像天仙一样……”亲兵说得唾沫横飞。
萧煜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长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飘远。
宸王与林小姐……终究是成婚了。那个在宫宴上惊鸿一瞥、清冷睿智的女子,那个在长街马车里与他有过短暂对视的未来王妃,如今已凤冠霞帔,成为了宸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并非因为男女之情,更像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终究落入既定轨道的淡淡惋惜。
那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嫁入皇家,是幸,还是不幸?
“将军,您说宸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亲兵好奇地问。
萧煜回过神,将长戟靠在一旁,淡淡道:“睿智之人。”他顿了顿,补充道,“非寻常闺秀可比。”
他站起身,走出营帐,想吹吹冷风,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刚出帐门,却看见不远处,苏瓷依旧披着那件雪狐斗篷,静静地站在月光下,仰望着南方天空的方向。那里,是京城所在。
她也听说了吗?那个救了她、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少年将军口中“睿智非寻常”的女子,今日风光大嫁。
月光洒在她身上,清辉冷冽,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尊易碎的玉雕,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萧煜脚步顿了顿,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份因京城婚讯带来的怅然,悄然转化为了对眼前这个神秘女子身世飘零的怜惜。
她到底是谁?她的家乡在何方?为何会流露出如此深沉的孤寂?
少年将军尚不懂情爱,却已本能地想要驱散那份笼罩在她周身的寒冷。
京城,宸王府。
繁琐至极的婚礼流程终于结束。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锦帐流苏。
喜娘与侍女们屏息静气地退下,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身穿大红喜服的昱衡与林微。
昱衡走到床前,并未急着掀开盖头,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坐的、身影窈窕的新娘。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烛气和一种无形的紧绷。
“王妃,”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这金冠,重吗?”
林微盖头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及王爷肩上江山之重。”
昱衡低笑一声,终于伸手,缓缓挑开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
烛光下,林微抬起眼眸。盛装之下,她容颜绝丽,以往那份清冷似乎被这满室红色柔和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冷静,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棋逢对手的平静。
“果然,”昱衡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气息迫近,带着酒意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还是这双眼睛,最合本王心意。”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从她的眉眼,缓缓滑过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
她微微仰起头,拉近了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声音平稳:“那王爷可要看仔细了。毕竟,日后能直视王爷这双眼而不避不让的人,恐怕不多。”
她在挑战他,也在宣告自己的地位——她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附属品。
昱衡眸色一暗,眼底翻涌着危险而炽烈的光芒。
他猛地低头,攫取了她柔软的唇瓣。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霸道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试图征服与标记的意味。
林微僵了一瞬,随即,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回应,只是承受着,如同冰雪覆盖的山峦,沉默而坚韧。
“张口,吻本王。”他额头抵着她脸颊,抚摸她的唇瓣,“小心这里全是咬痕,疼得你合不上。”
吻又强势落下,她被迫仰头,唇瓣微张,倏地被他掐着腰,张口,他的舌唇进入。
纠缠,暧昧。
良久,昱衡才放开她,指腹擦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得逞后的餍足与更深沉的警告:
“林微,从今日起,你生是宸王府的人,死是宸王府的鬼。”
“你的聪慧,你的谋略,都只能为本王所用。”
“若敢背离……”他未尽的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她微微喘息着,唇上还残留着他灼热的气息和淡淡的酒味。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危险的面孔,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红烛映照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王爷,”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是吗?”他慢慢贴近她的脖颈,细细啃咬,“那今夜就先‘好好歇息’”。
红帐之内,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