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同与风》孟五六

7、西洄奇

　　楚惊檀蹑手蹑脚爬上岸，不敢跑远，就近找了个空地架起火堆烤衣服。
　　橘红色的火光一烘，身上酥痒开始往后背窜，水迹全躲至身后。楚惊檀食指擎过一滴，往火光处靠，水滴立马往手腕处滑。楚惊檀笑了，还挺机灵，在朱伯夷身上没变化的东西，到她这儿全活起来。琢磨着改天找个瓶子来，装上一瓶带回去慢慢研究，或者去书斋找找有没有讲西洄的书，这水对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要是泡着泡着在人前泡出个半人半兽的身子，莫说吓到旁人，她自己也得吓个半死。
　　屈指弹走水滴。回头望了眼来处，想着时候差不多再回去。
　　楚惊檀中途遁走的事，还是教蔺教习发现。
　　学生陆续上岸，蔺教习捻出净身诀帮学生衣服点干。轮到楚惊檀时，蔺教习问：“楚惊檀，为何中途离开？”
　　楚惊檀望着蔺教习因上年纪而下垂的眼皮，心想蔺教习的眼珠是不是可以透过眼皮看到她……抑或是那人告发了自己。这回又是哪本书要跟她去书斋。
　　脑瓜子竭力转着寻找借口，“回教习，昨夜见清因壁旁有颗李子树，一时贪嘴多吃了几颗，今天有点闹肚子。想和您说一声，又怕打扰到其他同修。”说到此处，楚惊檀顿了顿，眼神躲闪，声音小了些：“主要还是人多，我有些害羞，原由难以宣之于口，于是学生便偷偷上岸找茅房了。”
　　楚惊檀说话半真半假。昨夜她确实吃了好几颗李子，还给姜悠兜了些回去，只是没闹肚子，没上茅房。
　　蔺教习领会过楚惊檀的嘴馋，一只鸭子又烤又炖，息鹤提着食盒离开时，楚惊檀眼睛都粘息鹤背脊上。问仙台同显子臾的事他也听得一二，倒是个爱惜粮食的主。吃几颗李子也属她的正常操作。李子性寒，吃多确实容易拉肚子。蔺教习打量着楚惊檀的小身板，想到另外一层原由，楚惊檀是女学生，可能体质较其他人弱了些，经不住西洄的寒冽。半生不熟的李子加上西洄的水，不闹肚子才怪。
　　蔺教习对楚惊檀得出一个结论，少年心性，乖张晚熟。吃李子，更像是李子，青硬涩剌。言辞和缓些许，“也罢，下回去西洄前记得找董院务讨要几颗合气丸，提前吃下，以免再有不适。”
　　没责罚！甚至还特允她吃点丹丸补补！楚惊檀躬着的腰顿时挺起来，心里美得放起纸鸢！蔺教习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鸡皮老头也不是那么鸡皮，面相还是和蔼可亲的。
　　“多谢教习关心。”
　　“去吧，好好抄书。”蔺教习双指戳着自个儿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抄进脑子里！”
　　楚惊檀连忙俯身作揖，爽脆地应了声谨遵教习教诲，转身快步离去，头也不回，生怕蔺教习又想起什么留她谈话。
　　姜悠在前方等着楚惊檀，“惊檀，蔺教习又训你啦？”
　　楚惊檀语气欢快：“没，教习关心我呢。”
　　关心？姜悠一脸狐疑，以为楚惊檀怕她担心不讲实话。
　　楚惊檀说：“真的！蔺教习让我下次下水前先去找董院务要合气丸。”
　　姜悠问：“合气丸？是什么东西？”
　　楚惊檀摇头，“应该是抗冻之类的灵丹妙药，好东西。”身子凑近姜悠说道：“到时候分你一半尝尝。”
　　姜悠笑着拒绝：“不用，我不怕冷。”
　　楚惊檀霸道起来，“有福同享！你要吃！”说到冷，楚惊檀问道：“姜悠，泡了三个时辰，你身体有何变化？不觉得西洄的水不正常么？”
　　姜悠沉吟片刻回道：“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
　　奇怪，岂止是奇怪，奇怪到离谱！她从未见过像虫子一样往皮肤里钻的水。
　　“才下水那会儿确实冷到让人发抖，可吐纳几息过后慢慢就不冷了。虽然灵元被封，但确实如蔺教习讲的那般，不运灵的情况下，对七七四十九条元脉的感知更为精准明确。以前运灵遇到阻结不通的地方，都是换着法子调整灵元来冲破或是舒缓阻碍。此次经西洄这么一泡，以往淤滞之处，通过调息自可纾解，是奇怪，更是神奇。”
　　楚惊檀沉默了。这么牛么？心中更加肯定她要搞一瓶回去研究研究。人用得的东西，妖用不得么？听蔺教习的话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下次下水之前，总得找到克解瘙痒的办法。吃李子闹一回肚是不注意，闹两回就是她馋虫上脑，脑子有问题。
　　“惊檀，你呢，你感觉如何？”姜悠问道。
　　“我？我感觉西洄好像不太适合我……”目前确实不适合。
　　“下次你站我旁边，我教你如何调息。”姜悠以为楚惊檀是因掌握不了调息之法而不得要领，打算手把手教楚惊檀。
　　楚惊檀挽紧姜悠，“好。”楚惊檀觉得她与姜悠有缘，从山门相遇，再到同寝，现在成为好友。一切叫什么来着，冥冥之中的定数。蹭了蹭姜悠的肩膀，“姜悠，你真好。”
　　姜悠笑道：“怎么还像小狗一样。”
　　二人到了饭堂，朱伯夷一见她俩就招呼她俩过去和他同坐，“惊檀，姜姑娘，这儿！坐这儿。”
　　朱伯夷原本和栾弗灵面对面坐着，开口邀请楚惊檀和姜悠后，朱伯夷将他的碗筷挪到栾弗灵旁侧，“栾儿，我叫惊檀她俩来和我们一起。”
　　楚惊檀看到朱伯夷旁边的栾弗灵，她不是那么想过去，她有点……怵栾弗灵。踟蹰之间，朱伯夷热心地上前来帮楚惊檀和姜悠端碗。
　　落座时，按照朱伯夷放的碗，楚惊檀坐到朱伯夷对面，姜悠坐到栾弗灵对面。
　　“惊檀，姜姑娘，这是栾弗灵，我的同寝兄弟。”朱伯夷介绍道。
　　姜悠说了声栾公子，楚惊檀看了眼栾弗灵没说话。
　　朱伯夷嘿嘿一笑，介绍说道：“栾儿，这是楚惊檀，姜悠。”
　　栾弗灵朝二人微微颔首，说：“楚姑娘，姜姑娘。”
　　朱伯夷拿起筷子抬起碗，道：“惊檀，你真够磨蹭的，再晚些饭菜都凉了。”说着，朱伯夷扒了一大口饭。
　　楚惊檀心虚，也扒了口饭：“我腿没你长，走得慢些正常。”
　　朱伯夷咽下饭菜，看着楚惊檀面前的三个馒头，道：“惊檀，瞧你小小一个，挺能吃哈！馒头都得来仨。”
　　楚惊檀埋头吃饭，“长身体。”不吃荤腥，她肚子饿得快，只能用馒头填饱一点，以免夜里饿得睡不着。
　　姜悠夹过碟子里的菜给楚惊檀，宠溺地说：“多吃点，现在委实瘦了些。”自从上回楚惊檀一口气吃完两碗饭，两碟菜，三个馒头，一碗粥，还去清因壁倒立。姜悠就觉得楚惊檀饭量可人，肠胃……异于常人。
　　楚惊檀抬头也给姜悠夹菜，“你也多吃点。”眸光扫到栾弗灵，对方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面前的饭菜。他也觉得她吃得多？
　　“朱伯夷你吃几个？”楚惊檀问道。
　　“两个，栾儿吃一个。”朱伯夷咬了一口馒头，说：“这的一个顶外面的两个。”
　　楚惊檀默默低头喝了口汤。看来人族饭量确实不怎么样，这要是放小宗山，她可以一只肥烧鸡配三四个大馒头，吃完还不带打饱嗝的。
　　“惊檀，今天泡得怎么样，后面还痒么？”朱伯夷还记着楚惊檀在西洄中说的话，问得很是自然。
　　楚惊檀差点被呛到，怕什么来什么，脑袋快插进碗里。朱伯夷好会关心人。栾弗灵就坐她斜对面，总不能说哈哈哈，不痒不痒，你同寝兄弟逮我个正着，我求爷爷告奶奶他才放我一马。小辫儿被人揪到的感觉委实不好。
　　听到朱伯夷说痒，栾弗灵姜悠齐齐停下筷子，看向楚惊檀。他们都没有痒的感觉。
　　姜悠问：“痒？惊檀，你哪里痒？”姜悠以为楚惊檀被山里虫子咬了，那样的话得擦药。
　　楚惊檀哽下口中的汤，慢悠悠地抬起头，硬着头皮回道：“许是……搓澡没搓干净，囤泥了。”楚惊檀从容就义，反正脸皮厚不在乎这么一回二回的。脑子里实在找不出一个更好的理由来回答痒不痒，哪里痒这类问题。理虽然糙，但总比说西洄的水是虫子这种令人难以置信还暴露身份的话好。
　　此话一出，脑袋埋碗里的人换成三个好奇她痒的人。姜悠小脸红透一动不动，朱伯夷大口扒饭，栾弗灵拿着筷子不知要夹什么菜。
　　楚惊檀靠脸皮拿下一局。也因脸皮，收到礼物。
　　一日，楚惊檀从清因壁倒立完回寝室，桌上放着两块新的澡巾，一盒颜色不同香味各异的皂豆，几瓶鲜花秘制的香露。全是好东西！楚惊檀挑挑眉，简单收拾好换洗衣物，木盆一端，各挑一样往浴房走去。
　　自那以后，楚惊檀去清因壁倒立前，姜悠都要问上一句需不需要一起洗，她可以等楚惊檀倒立完一同去浴房，顺便帮楚惊檀搓个背什么的。
　　楚惊檀笑着婉拒了姜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