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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漪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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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弗灵饭后说书看完了,要再找几本看看。栾弗灵向来喜欢看书,朱伯夷没多想,闲着也是闲着,便同栾弗灵一道去了书斋。栾弗灵拿了一本有关心法的书正看着就听到一学生跑进来。
“居然!居然!”
“怎么了?”尹居然答道。
“快随我去问仙台,显子臾同楚惊檀对刚呢。”
尹居然疑惑:“他俩怎么斗一起了?”
“边走边说,打得精彩,快点。”
朱伯夷听到楚惊檀的名字,看了眼栾弗灵,将栾弗灵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拉着栾弗灵便往外走,“栾儿,我俩也去。”
四人赶到问仙台,楚惊檀显子臾斗得正酣。
显子臾竖掌过劈,楚惊檀手握书本顶着显子臾的手腕向上拨去,将猎猎掌风错移走,旋即趁势抬腿回踢,直攻显子臾的胸口,显子臾撤手格挡,下腰转身扫腿攻向楚惊檀下盘。楚惊檀点脚跃身而起,旋身擎着书本击向显子臾的肩膀。显子臾侧身急急避过,反手欲擒住楚惊檀的手臂,指尖才触及衣袖,楚惊檀另一只手挥拳砸来。显子臾只好撑掌抵制。
初次与小宗山以外的人交手,对方是人族,且是她同窗,虽然气恼对方,楚惊檀还是收着力。招式没用邪,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地同显子臾打。只是二人穿的是院内发的弟子服,袖广衫长,不利于近身搏击,限制二人发挥,招式之间多有妨碍和羁绊,打得不利索,也不尽兴。
旁观的人看得倒是热闹,吆喝声不断,不时还对二人出的招式点评一二。
朱伯夷悬着下巴。虽说楚惊檀看着就不是温吞斯文的人,可这入院两日,姑娘家家,又是罚抄书,又是罚扫地和倒立,现在还敢同人打架。饶他多见多识广,也是头回见如此性情的姑娘。
栾弗灵凝视着正在过招的二人,眼眸深暗,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显子臾再次要攻向楚惊檀时,楚惊檀很是狡黠地转书作盾,“打坏你赔。”
显子臾堪堪收住势头,气恼地道:“楚惊檀,你把书放下,我俩单独打过。”朝阑行院的书他确实不敢打。
楚惊檀不放下,指尖顶着书本转:“蔺教习叫我学起来,你却叫我放下去,我该听谁的?”
“你强词夺理。”
“你仗势欺人。”
二人争辩着谁也不服谁。
还是董院务出来将二人喝住。“过几招得了,没完没了。”言罢,董院务冷眼扫过二人,运出一本书来,“各抄三遍。”转身朝看戏的众人说:“都散了!还不收拾收拾回屋醒悟今日学到的课业。”
显子臾张了张口,要对董院务说什么,到最后也没说出来,默默目送董院务离开。
楚惊檀瞅着手中比《范允》厚出两倍的《行止》,咬着下唇,面如死灰,心里下起盖顶大暴雨。没用刀枪,没用剑斧,没用灵元,好好的武艺切磋怎么也要挨罚。朝阑行院遍地都是捕兽夹,她是一踩一个准。怪不得说人族各个博文强识,就这么个动辄罚人抄书的习惯,不消一年,她也能练成老学究。想起一句话,年少多轻狂,轻狂必自伤。杀敌为零,各损一千。
楚惊檀走近显子臾,将《行止》递给显子臾,话语间没了火气,“显公子您先来吧。”晃了晃《范允》道:“我要先抄这个。”
少年人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方才还在剑拔弩张的二人,因为三遍《行止》,气氛变得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显子臾接过书,看着楚惊檀,理了理肚子中的话,回道:“董院务没说期限,咱俩抄好一起拿给他。”
楚惊檀认命地点点头,“成。”
一场比试,无果而终。
姜悠走过来问道:“惊檀,饭还吃吗?”她给楚惊檀留了馒头和粥。
楚惊檀抖抖眉挽着姜悠的手臂朝膳房走,语气倒是轻快,没有被罚的不服不满与不愿。“吃!当然要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抄,抄好还要倒立,倒立完才可以睡觉,睡起觉还要扫地……她这是要修成一名博览群书身强力壮的杂役。
朝阑行院后山有一方灵潭,对修灵大有裨益。今日蔺教习便带着众人前往后山会会灵潭。
外面才入秋,林叶尚绿,后山却是层林尽染,霜叶翩飞。楚惊檀伸手接了片枫叶,捏着叶柄细细看。
红枫好看。姜悠以为楚惊檀喜欢枫叶,便问道:“惊檀,你喜欢这个?”
楚惊檀朝姜悠笑了笑,随手将枫叶丢了,说:“没,随便看看。”
走着走出听见瀑布水流声,肌肤可感的清凉湿润。再行数十步,但见一帘八丈高的水幕自岩壁顶端倾泻而下,水气漫漫,雾气氤氲。
蔺教习在前方说道:“这就是你们今日修习的地方。”
岩壁上刻着两个遒劲大字,“西洄”。楚惊檀琢磨了半天不解其意。潭水不同以往见到过的清澈透明,白如牛乳。瀑布是透明的,落到潭里却成白色,神奇。
楚惊檀望着泛着寒气的水潭,这是要他们喝几口,还是泡里头?
一学生伸手探了探水,叹了声好凉。
一学生躬身请教如何修习。
蔺教习坐到水潭上方的大石上,道:“你们将鞋袜脱了下去站着。”
楚惊檀跟在队末,看着一个二个学生倒吸凉气慢悠悠地走下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个头小的站到深处潭水都没到胸口。
姜悠拍了拍楚惊檀的肩膀,目光里尽是关切与安慰。
倒不是楚惊檀怕冷,只是她不晓得西洄有何深妙,心里没底而已。
待到她二人下水,寒凉砭骨。姜悠站在前头,楚惊檀则蹚着水往人群后头挤。
正要往后再走走,手臂被拽住,是朱伯夷。“那边深,别去了。”
楚惊檀顿住脚步。
朱伯夷个子高,水齐腰杆。朱伯夷给楚惊檀让了个位置,“你站我这儿,这儿浅些。”
楚惊檀站在朱伯夷让出的位置上,不知是不是朱伯夷戏弄她,还是她太矮,潭水依旧没到胸口,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浅一些。
正想着另找一个地方站,蔺教习的话从上方传来,“你们都已修得灵元之身,是天资福泽之人。我不管你们的灵元之身从何处,吃何药,用何方,练何法修得。强也好,弱也罢。在朝阑行院就得归于原初,按照院里头的规矩来修习。灵元要想修的精纯,积的浑厚,首要就是知己见真。修灵者,聚元在内,行灵于外。这西洄的水可教你们退去浮躁,平心定气,亲明己身。灵台下衍七七四十九条灵脉通贯全身,现下你们灵元封固,慢慢尝试用西洄的水摸清自己的元脉走向,感知灵隐、灵沉、灵曲、灵回之处。三个时辰后方可起来。”
三个时辰!季叔晒的瓜条都要泡大发。
言罢,蔺教习阖眼打起坐来。
灵元封固不能护体,大家老老实实遭受着潭水的冷冽。
楚惊檀觉得泡了水的身子有点酥痒不自在,伸手挠了挠,还是不抵事。朱伯夷见楚惊檀动来动来,小声问道:“怎么了,惊檀?”
“痒。”楚惊檀干脆弯下身子去挠小腿,脸贴到水面,水波打湿右边的鬓发。因为挠痒的动作,楚惊檀整个人都快没进水中。
朱伯夷被楚惊檀挠痒的动作逗笑,低头小声揶揄道:“惊檀,你这是几天没洗澡?”
楚惊檀直起身子瞪了朱伯夷一眼。“谁不洗澡,瞎说什么。”
直到碰了水的右半边脸也开始痒,楚惊檀才意识到水有问题。掬起一捧水来看,水好像有生命,密密麻麻软乎乎的白色小虫在她掌心蠕动,吓得她立即撤手将水洒出去。快速扫了眼周围,各个闭眼调息没动静。按下慌张,擦了把脸,伸手扯了扯朱伯夷的衣袖,小声说:“朱伯夷,给我看看你的手。”
朱伯夷将手伸给楚惊檀,眉毛一挑,像是在问要手做什么。
楚惊檀拉着朱伯夷的手,看完掌心看手背。朱伯夷手上沾着的水迹并不会动。
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朱伯夷问道:“怎么?这是要研究我的手相帮我算命?”
楚惊檀放下朱伯夷的手,笑了笑,道:“你手真大。”
朱伯夷:“……”
朱伯夷觉得楚惊檀忒贪玩,潭水寒冷,他都快冻成冰条,楚惊檀还有心玩闹。于是提醒楚惊檀赶快闭眼调息。
调息,她哪还有心思调息,浑身上下但凡沾了水的地方都在痒,水在她身上到处乱钻,像是要钻进皮肉里头才肯罢休,又不能运灵控制……抬头看了眼蔺教习,如老僧入定一般巍然不动。环顾四周,没有监察的人。潭里头的学生各管各的泡着。楚惊檀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水泡不得。缓缓将身子沉入水中,打算潜游至后岸溜走。后岸绿植茵茵,锅盖大的叶子罩在水面,正是上岸的好地方。
游了几下,衣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楚惊檀扯了扯,没扯动。水太过□□,看不清。动静不敢弄大,楚惊檀只好转身去解。好在她水性好,水下屏息没问题。
待她转身回去,并没有东西勾她衣角。愣了愣,这西洄的水还能成精不成,在这捉弄她。楚惊檀匿水下将衣角往腰带里塞,不让衣角乱飘,继续向后岸游。动作再次打断,这回好,被拽住的不是衣角,而是她的脚踝。不是水捉弄她,是人。
楚惊檀转身去探,一把擒住握她脚踝的手,抓住没放,甚至用了点劲儿,教他歪缠。楚惊檀擒着手臂站起身子。
正要兴师问罪,话到嘴边生生咽下。不是朱伯夷,是捉青蛙遇到的人,栾弗灵。楚惊檀紧皱着的眉头慢慢放平。她蒙了,不晓得栾弗灵拽她干嘛。擒着栾弗灵的手也忘记放下。
直到栾弗灵眸光从脸滑至手臂。楚惊檀恍然惊醒,放开栾弗灵。眉头再次蹙起。
栾弗灵眸光给到蔺教习处。蔺教习还是原样闭眼打坐。
这是在警告她?敢逃就揭发她,楚惊檀只觉得眼前人冷面冷心不好相与。奈何她确实被逮个现行。背时!扭头看了其他学生,各个闭着眼睛。好在只有他一人发现。大丈夫能伸能屈。楚惊檀擦擦脸,拨开粘脸上的发丝,抱拳作揖,一脸顺服,求栾弗灵放她一回。
看着无声央求楚惊檀,栾弗灵叹了口气,就这么怕冷么,一刻都呆不住,如此下去如何修习。“凝神定气,自会不冷。”
怕冷?她真的不是怕冷,也不是怕泡成瓜条。是这西洄的水太邪性,令她浑身瘙痒难耐。
“大哥,放我一马。求你。”楚惊檀觉得栾弗灵此时此刻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栾弗灵不检举不告发。
大哥的表情和西洄一样古怪。楚惊檀盯着栾弗灵的脸,看不出栾弗灵同意还是不同意。于是再次央告道:“求求你。”
湿漉漉的楚惊檀,可怜巴巴的楚惊檀,不再带着锐气与锋芒的楚惊檀。像小兽,需要怀抱来依偎的小兽。她比波光还晃眼,心中某个地方塌了一小片。“你要去哪?”瀑布声吵,栾弗灵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体惜关切,其中含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偏心与温柔。
楚惊檀指了指身后,她要上岸去。
明明是要阻止她勿要怠惰犯错,以免再遭责罚。可她的模样委实……教他想去呵护,想去成全。
栾弗灵垂眸凝视着楚惊檀,微微颔首。心中默念就此一回。
楚惊檀如蒙大赦,扬起个笑,再次向栾弗灵拳以表感谢,潜水遁去。
栾弗灵转身看了眼蔺教习,静下心,闭眼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