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夏轻叩的弦》零之0

6、他的危机感

　　文艺汇演的巨大成功，像一块儿投入湖面的巨石。
　　余波荡漾在校园里，谢屿发现，自己执勤时，同学们路过投来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对自己的畏惧，多了些好奇与善意的笑意。
　　甚至有低年级学生跑来，红着脸问“学长能不能教尤克里里。”
　　江寻则更“嚣张”了。
　　他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以“讨论音乐（或养鸟）”为由，在课间穿过整个教学楼，溜进谢屿的班级。
　　他会自然地坐在谢屿前座的空位上，反着跨坐椅子，下巴搁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上课铃响。

　　就在这片温煦的余波中，陆辞回来了。
　　作为曾经的传奇学长，谢屿一度仰望的榜样，他的出现自带一种清辉。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图书馆浸在慵懒的光晕里。
　　谢屿和江寻照例在靠窗的老位置，一个做题，一个看似在看书，实则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啾。
　　一个修长的身影停在桌边，阴影落下，带着一种与周围少年气质格格不入的清冽感。
　　谢屿抬头，罕见地怔了一下：“陆学长？”
　　江寻几乎瞬间就抬起了头。他没见过陆辞，但某种直觉让他背脊微微挺直。
　　眼前的人，气质温润，笑容得体，但那种不动声色的优秀和与谢屿自然的熟稔，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但很痛。
　　“路过学校，来看看。”陆辞的目光先落在谢屿身上，停留了两秒，镜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与了然。
　　他太了解曾经的谢屿——那座规矩森严的孤城。
　　而此刻，孤城的轮廓依旧，氛围却已截然不同。那种紧绷的自我保护感淡去了，眉宇间甚至有了松弛的弧度。
　　这变化，堪称惊人。
　　随即，陆辞的目光才转向江寻，笑意加深，主动伸出手：“这位一定是江寻了。汇演的视频我看了，吉他部分编得出彩，情绪也给得恰到好处。”
　　他的夸奖精准又真诚，这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一下子拔高了对话的格局。
　　江寻立刻起身握手，笑容灿烂：“学长过奖了，是谢部长带得好。”
　　话虽客气，但他握着的手微微发力，同时站姿也不动声色地更靠近谢屿半步，像一种无声的占有。
　　陆辞仿佛没察觉这微妙的张力，与谢屿聊了几句近况和大学生活。江寻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
　　他听到他们提及某个他听不懂的学生会旧例，看到谢屿在陆辞面前，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更“学生气”的专注神情，像是在虚心请教前辈。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闷感，悄然堵在江寻胸口。他忽然意识到，谢屿在遇见他之前，有着另一段他完全不了解的经历，这段经历还被陆辞欣赏和影响过。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焦躁，手指无意识地蜷起。

　　交谈临近尾声。陆辞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江寻脸上，那目光通透得像秋日的湖水。
　　“谢屿以前像一本装订完美但合着的书，”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极具分量，“我很欣赏他的严谨，但也仅止于欣赏。”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江寻，是你让这本书打开了，并且有了最生动有趣的批注。这是很难得的，要珍惜。”
　　不是在比较，它宛如一道光，劈开了江寻心中那点阴郁的醋意和不安。
　　陆辞又对谢屿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告别，也有美好纯粹的祝福：“你们很配。真的。”说完，他颔首示意，转身离开，背影洒脱，没有一丝留恋。
　　图书馆重归宁静。江寻还望着那个方向，嘴唇紧抿，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浪潮——被点破心事的羞赧，被认可的狂喜，以及残余的一丝被“前辈”气场隐隐压制的别扭。
　　忽然，他的袖子被拉了一下。
　　他回头，谢屿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东西，正看着他。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手里刚剥好的，去了白络的橘子，分了一大半塞进他的手里。
　　“走了。“谢屿很平静地说，“小啾该饿着了。”
　　就这一个动作，一句话。
　　江寻看着手里温润的橘瓣，又看看谢屿的侧脸，心里所有翻腾的浪潮，忽然间就风平浪静，洒满了阳光。
　　他快步跟上谢屿，两人肩膀紧紧挨着。
　　走出图书馆大门，踏入那片夕阳余晖中时，江寻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他说的不对。”
　　“嗯？”
　　“我不是批注。”江寻看着前方，眼睛亮得惊人。
　　“我是……另一个执笔人。”
　　谢屿脚步未停，耳根却在夕阳下，悄然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