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女王：红玫瑰的权杖》梵净仲

26、往事的幽灵

　　陆北辰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留下的细腻触感，却在此刻异常坚定地包裹着楚云舒冰凉颤抖的手指。

　　楚云舒没有立刻抽回手。也许是刚刚那场耗尽所有情绪的会面让她太过疲惫，也许是这狭小黑暗车厢里弥漫的、近乎脆弱的寂静让她产生了片刻的恍惚。她需要这一点点外来的、真实的温度，来对抗内心翻涌的、冰冷刺骨的悲恸和恨意。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

　　当车子重新启动，驶入县城稀疏的灯火中时，她缓缓地、不容置疑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环抱住双臂，目光投向窗外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谢谢你送我回来，陆北辰。”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前面找个地方停下吧，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陆北辰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他能感觉到那堵无形的墙，在她情绪最崩溃的缝隙短暂敞开一道口子后，又迅速而严丝合缝地重新砌起，甚至比之前更高、更冷硬。

　　“我送你过去。”他没有停车，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这个时间，县城不比帝都，你一个人不安全。处理完私事，我送你回住处。”

　　楚云舒沉默了几秒，没有反驳。他说得对，夜晚的县城，她一个年轻女孩独行确实不便。而且，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或许有他在，某些事情会更容易办。

　　“去城西老街，桂花巷。”她报出一个地址。

　　那是她们家当年在县城的老房子，父亲入狱、桃溪村老家被毁后，母亲曾带着她在那里短暂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为了凑钱和躲避流言，才彻底离开，去了省城。那房子一直空着，不知道还在不在。

　　车子在狭窄老旧的老街巷口停下。桂花巷名不副实，巷子里只有几棵半死不活的槐树，路面坑洼，两旁是低矮的平房或老旧的筒子楼，灯光昏暗。与不远处新建的商业区相比，像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角落。

　　楚云舒凭着记忆，找到一栋墙皮剥落严重的四层红砖楼，摸索着上了三楼。楼道里堆满杂物，声控灯时亮时灭。她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停下，从随身携带的旧钱包最内层，摸出一把同样生锈的铜钥匙——这是母亲当年离开时，偷偷藏起来、留作念想的“家”的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有些滞涩，但还能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变气味扑面而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远处路灯的微光，能看到屋子里空荡荡，只剩几件破烂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地上散落着一些废纸和杂物。

　　陆北辰想跟着进去，楚云舒却抬手拦住了他：“你就在外面等吧。这里……太脏了。”

　　她的语气不是客气，而是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对过往私密空间的守护。陆北辰停下脚步，点点头，靠在昏暗的走廊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眸。

　　楚云舒打开手机电筒，走进这个承载了她部分童年阴影的“家”。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里间卧室。根据母亲偶尔的念叨，当年匆忙离开时，有些父亲重要的书籍和笔记，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被藏在卧室床底下一个旧木箱里，用油布包着，不知道还在不在。

　　床是老式的木架床，沉重。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挪开一点，弯腰，果然在角落看到了那个落满灰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旧木箱。箱子没上锁，她颤抖着手打开。

　　油布包还在。里面是几本父亲珍爱的、边角翻烂的《史记》《资本论》注释本，一个厚厚的、写满读书笔记和教学心得的硬壳笔记本，还有一本小小的、塑料封皮的相册。

　　楚云舒拂去相册上的灰尘，就着手机电筒的光，轻轻翻开。第一页就是那张在桃树下、父母拥着她、她笑得无忧无虑的全家福。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幸福的气息仿佛能穿透时光。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父亲年轻儒雅的脸庞，母亲温婉美丽的笑容，还有那个天真懵懂的自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一遍遍地看着，仿佛要将这定格的美好，刻进灵魂深处，作为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她继续往后翻，大多是她的成长照片，还有父母的一些工作照、生活照。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对折的、有些发脆的信纸从夹层里滑落出来。

　　楚云舒捡起信纸，展开。是父亲的字迹，但不是写给家人的信。更像是一份……未完成的草稿，或者日记片段。日期正是出事前几个月。

　　电筒光下，褪色的蓝黑墨水字迹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能辨认出父亲那熟悉的、工整中带着风骨的字：

　　“……三月十五，晴。镇里又来人催签字，态度强硬。私下打听，得知此次拆迁，实非普通商业开发，背后有更大图谋，涉及邻省某位要员亲属的利益输送，陆氏集团或只是摆在台前的‘白手套’。村民们被蒙在鼓里，若签字，不仅失家园，更恐成他人棋子，后患无穷……”

　　“……四月三日，阴。王德发此人，面□□猾，手段下作。今日竟以小儿云舒学业相胁，暗示若不配合，孩子恐有‘意外’。怒极！读书人风骨可折，家人底线绝不可碰！此事，必抗争到底……”

　　“……（日期模糊）……搜集到一些材料，关于陆氏子公司与当地土地官员的不正常资金往来凭证复印件，藏于……”

　　信纸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被撕掉了，残留着不规则的毛边。

　　楚云舒捏着信纸，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父亲早就知道！他不仅知道王德发，更隐约察觉到了拆迁背后可能涉及更高层的利益勾结，陆氏集团可能只是“白手套”！他甚至搜集到了一些关键证据的“复印件”，藏在了某个地方！

　　但“藏于”后面是什么？地点被撕掉了！是父亲自己撕的以防万一？还是当年出事时被人搜走了？

　　更大的图谋……要员亲属……白手套……

　　这些词汇像烧红的铁水，灌入她的脑海，掀起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仇敌是陆氏集团，是王德发这条恶犬。但现在看来，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父亲当年对抗的，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地方与资本勾结的巨大黑网！陆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也不仅仅是“开发商”那么简单！

　　而父亲，正是因为触及了这个黑网的边缘，才招致了灭顶之灾！王德发，可能只是执行灭口的刽子手之一！

　　“云舒？你还好吗？”门外传来陆北辰带着担忧的询问声，他听到了里面长久的寂静。

　　楚云舒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信纸折好，连同相册、笔记本一起塞回油布包，然后将整个油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父亲未尽的意志和沉冤的证据。

　　“我没事。”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败冰冷的“家”，转身走了出去。

　　走廊里，陆北辰掐灭了烟，看着她抱着一个旧包袱走出来，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却比进去时更加幽深难测，仿佛燃烧着某种冰冷的火焰。

　　“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问。

　　“嗯。”楚云舒没有多说，抱着包袱，率先朝楼下走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更加沉默。楚云舒靠着车窗，怀里的包袱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她的胸口，也灼烧着她的灵魂。父亲的只言片语，为她撕开了往事的另一重帷幕，幕后的阴影更加庞大、更加狰狞。

　　陆氏集团……陆振华……

　　在这张黑网中，你们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陆北辰。他英俊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这个对她流露出真诚关心的男人，他的家族，很可能就是将她家庭推入深渊的元凶之一。

　　恨意，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这一次，恨意之中，滋生出了更冰冷、更清晰的计划。

　　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往上爬，需要接触和洞悉陆氏集团更深层的秘密。父亲的旧案，或许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昭雪的冤屈，更可能成为她撬动某些坚固堡垒的……一把钥匙。

　　而陆北辰……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无边的黑暗。

　　也许，可以让他，成为这把钥匙的……第一个“使用者”。

　　车子终于停在了县城一家条件相对较好的宾馆门口。陆北辰提前订好了两个房间。

　　下车前，楚云舒抱着包袱，忽然转头，对陆北辰说：

　　“陆北辰，回去之后，课题小组的报告，我会加快进度。”

　　她顿了顿，在陆北辰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继续道：

　　“另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了解更多关于陆氏集团早期，特别是十年前在一些三四线城市的地产投资和政商关系案例，作为风险研究的背景资料……你有什么建议，或者，能帮我找到一些不对外公开的内部复盘资料吗？”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一个好学的研究者在请教，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在宾馆门廊的灯光下，却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陆北辰心中微微一凛。他感觉楚云舒有些不一样了。探监之后，她身上那股沉重的悲伤似乎沉淀了下去，转化成了某种更加坚韧、甚至带着一丝……进攻性的东西。

　　但他没有深想，只当她是化悲痛为力量，想要在工作上更投入。

　　“早期的内部资料可能不好找，很多都没电子化，或者权限很高。”他认真想了想，“不过，我可以试试帮你问问档案室的老管理员，或者……找我爸的秘书赵叔探探口风？但不保证一定能拿到。”

　　“谢谢。”楚云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切的笑意，“有希望就好。”

　　那笑容很轻，却让陆北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看着她抱着那个旧包袱，转身走进宾馆大堂的单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正在靠近某个巨大秘密边缘的忐忑。

　　他不知道，他刚刚应允的，可能正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而魔盒里释放出的，

　　将是足以焚毁现有秩序、

　　也可能会反噬自身的，

　　复仇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