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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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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所有物。”
程砚那句话,还有他提起“龙沙宝石”时那转瞬即逝的眼神,像两道纠缠的荆棘,在我脑海里反复绞缠,刺得神经生疼。我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四肢被深秋的寒气浸透,才僵硬地站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
纸张边缘沾了泥土和草屑,像极了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心境。
回到沈家老宅,意料之中的空寂。佣人们低眉顺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我没去公司,径直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去。脖颈上的银链似乎比往常更沉重,翡翠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顽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道和那一点诡异的温热。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用那种语气,提起那些细节?
是为了更彻底地击溃我?为了证明他连我最私密、最柔软的回忆都了如指掌,从而彰显他无孔不入的掌控?
还是……别的什么?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别傻了,沈绎。他恨你,恨沈家的一切。那点关于玫瑰的记忆,或许只是他漫长隐忍岁月里,一个偶然捕捉到的、无关紧要的碎片,此刻被他随手拿来,当作另一把刺向你的刀子。
对,一定是这样。
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脖颈间那抹银绿刺眼夺目。我抬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翡翠。
他说这是“烙印”。
他说他要我清清楚楚知道,我是谁的所有物。
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某种被点燃的、近乎毁灭性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
我扯了扯嘴角,对着镜子里那个形容憔悴的男人,露出一抹扭曲的笑。
好,程砚。你要玩游戏,要烙印,要所有权。
那就来。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闭门不出,重新研究那份关于“蓝海科技”的报告。这一次,我不再试图去覆盖所有细节,而是死死抓住程砚指出的那两个致命漏洞——错误的数据来源,和遗漏的关键竞争对手。
我动用了所有还能动用的、微不足道的关系,甚至翻出了学生时代几乎没联系过、家里在相关领域有些门路的同学的号码,厚着脸皮,用尽各种迂回的方式,去核实数据,去打探那家海外资本的风吹草动。
过程极其艰难,屡屡碰壁,电话那头敷衍的应付或直接的拒绝,都像耳光一样扇在脸上。但一想到程砚那双冰冷评估的眼睛,想到他提起母亲玫瑰时那令人心悸的平静,我就咬牙硬撑了下去。
同时,我让陈秘书(她似乎得到了程砚的某种默许,对我的某些“非分”要求不再直接拒绝)找来了城西别墅的完整产权文件、近年的维护记录,以及周边类似房产近三年的交易数据。
我要搞清楚,卖掉那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最符合商业逻辑”。
第三天下午,我再次敲响了程砚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两份重新整理过的文件,一份关于“蓝海”,一份关于别墅。
“进。”
推门进去,他正在视频会议,屏幕上是几个外籍面孔。他示意我稍等,用流利沉稳的英语继续着对话。我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骨和那块百达翡丽,左手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是一种全神贯注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给他的侧脸镀上柔和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那种专注的、运筹帷幄的魅力,几乎让我忘了我们之间横亘的恨意与对抗。
很快,他结束了会议,摘下耳机,看向我。
“有事?”他问,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文件袋。
我将两份文件放在他桌上。“‘蓝海’的报告,我根据你指出的问题重新修改了。数据来源已更新并附上了核查记录,关于那家海外资本‘灰石基金’,我补充了他们的近期动向和可能介入的影响分析。”我的声音比预想中平稳,“另外,这是关于城西别墅的一些资料,包括市场估值对比、持有成本分析,以及……它作为非流动性资产,在当前集团资金结构中的实际权重。”
程砚没有立刻去翻看文件,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冰冷或审视,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的打量,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站在这里,以这样一种姿态。
“学会做功课了?”他淡淡开口。
“你教得好。”我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难以捕捉。他伸手,先拿起了关于“蓝海”的那份报告,快速翻阅起来。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目光锐利,偶尔在某一页停留片刻。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看完,他将报告放下,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
“有进步。”他评价,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至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并且试图去解决。虽然解决方案还很粗糙,‘灰石基金’那部分的分析过于依赖二手信息,缺乏对决策者风格的有效研判。”
又是这种精确的、不留情面的评判。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被彻底击垮。因为他说“有进步”。
“至于这个,”他拿起关于别墅的那份文件,只粗略翻了几页,就合上了,抬眼看我,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想证明什么?证明那栋房子有情感价值,所以不该卖?”
“我想证明,卖掉它对于缓解集团当前资金压力的贡献率,远低于你的预估。而且,考虑到沈家过往的形象和潜在的舆论影响,仓促处置这类具有象征意义的资产,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非经济成本。”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观、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分析,尽管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程砚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肉,直抵内里。然后,他忽然笑了一下,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学会用我的逻辑来反驳我了?”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我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告诉我,沈绎,”他微微俯身,目光与我平视,声音压低,“你做这些,是为了保住那栋房子,还是为了……向我证明点什么?”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他惯有的冷冽气息。我能看到他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紧张,戒备,却又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这个问题,犀利得像一把刀子。
我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空气在我们之间凝固,张力无声蔓延。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等到答案,或者会因为我沉默而再次发难时,他却直起了身,拉开了距离。
“别墅的事,暂时搁置。”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蓝海’的项目,下周开始,你跟进谈判团队。具体安排,陈秘书会通知你。”
我愣住了。搁置?他让步了?虽然只是“暂时”。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程砚已经重新拿起了另一份文件,闻言,头也不抬。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道,“只是突然觉得,或许留着它,能让你更清楚地记住—— sentimental 的东西,在现实面前,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而这,也是你需要学习的一课。”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又是这样。给你一颗糖,立刻再喂你一剂砒霜。让你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立刻又坠入更深的冰冷和不确定。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被瞬间击溃。
我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程砚,你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你也曾对着那些玫瑰,感到过一丝半点的‘sentimental’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办公室里,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