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皇妃》昙tan

6、牺牲与绝望

　　雪山脚下，仰望不见其顶。

　　山体并非纯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蓝色，如同冻结了千万年的深海。狂风在这里形成漩涡，卷起的不是雪花，而是锋利如刀的冰晶。

　　冰晶被卷起，在空中形成一片模糊的、嘶吼的白色漩涡。仅仅站在山脚，便能感觉到皮肤被刮擦的刺痛。单驭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厚实的皮靴表面瞬间被划出数道白痕。

　　“不能硬闯。”他退回，声音在风吼中几乎听不见，“这风……能把骨头磨碎。”

　　众人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山体。羽安攥紧了拳头，哥哥死前那一抹笑容在他脑中反复灼烧。

　　“仙人说过……”霁华想起，“雪山的风雪，会因林曦的到来而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曦。他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
　　奇迹发生了。

　　以他为中心，周身约十尺的范围里，狂乱飞舞的冰晶仿佛突然失去了敌意。它们依旧落下，却变得轻柔；风声依旧呼啸，却不再携带刀刃般的杀意。一个温和的、属于林曦的“领域”，在这狂暴的雪山脚下悄然展开。
　　“真的有用……”羽安喃喃道。
　　“跟紧我，别出这个范围。”林曦回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四人以林曦为圆心，呈菱形缓慢向山体移动。
　　踏入林曦的领域，如同从暴烈的海面沉入平静的水下，虽然依旧寒冷刺骨，但致命的威胁消失了。
　　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脊开始攀登。

　　起初的路虽陡，尚有立足之处。林曦的“领域”稳定地撑开着，将最致命的风雪隔在外面。但随着高度攀升，山势越发险峻。
　　半山腰处，一道近三丈宽的断崖横亘眼前。崖下云雾翻腾，深不见底。对面有一根孤零零的、被冰包裹的石柱。

　　“只能靠绳索荡过去。”单驭解下腰间特制的钩索，在手中抡了几圈，猛地掷出——
　　铁钩精准地扣住了对面石柱的根部，绷紧。
　　“我先过。”单驭抓住绳索，没有犹豫，发力一荡，身影划过深渊，稳稳落在对面冰台上。他检查了石柱的稳固性，朝这边点头。

　　“林曦，来。”霁华将绳索递给他。

　　林曦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海，喉结动了动。他不是武侠片主角，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但他更清楚，此刻没有退路。他抓住绳索，学着单驭的样子，闭眼，蹬腿——
　　失重感袭来，风在耳边呼啸。下一刻，他被单驭有力的手臂接住，踏上了实地。腿有些软。

　　霁华紧随其后，身手矫健。

　　轮到羽安。他抓住绳索，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荡出。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连日的悲痛消耗了太多体力，他荡到中途时，脚下一滑！

　　“羽安！”林曦惊呼。

　　羽安整个人吊在半空，仅凭双手死死抓住绳索，脚下是万丈虚空。绳索因他的体重和挣扎剧烈晃动着，对面石柱上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单驭和霁华立刻扑到崖边抓住绳索上端，拼命向上拉。林曦也扑过去帮忙。
　　“抓紧！别往下看！”霁华吼道。

　　羽安咬紧牙关，凭借惊人的臂力一点点向上挪动。终于，在石柱冰层彻底崩裂前，他被拉了上来，瘫倒在冰台上，大口喘息，脸上毫无血色。

　　众人不得不原地休息片刻。

　　越往上，林曦能感觉到维持那个“平静领域”越来越吃力。仿佛整座雪山都在抗拒他，一股沉重的、充满恶意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领域的范围在缩小，从十尺，到八尺，到五尺……四人必须紧紧挨着彼此才能不被风雪侵蚀。

　　狂风再起，裹挟着比山下更坚硬、更寒冷的冰粒，如同砂轮般打磨着他们最后的庇护所。林曦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前路一片混沌，几人只能缓步前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为了防止被吹散，四人用绳索将彼此的腰串联在一起，单驭打头，霁华紧随其后，林曦第三，羽安断后。
　　他们像一串在暴风雪中艰难挪动的蝼蚁，贴着几乎垂直的冰壁，寻找任何一点微小的凸起作为支点。
　　山体在这里几乎呈九十度。每一次向上的挪动，都是意志与体力的极限压榨。林曦的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全凭本能抠住冰缝。

　　就在他们即将攀上一处相对平缓的冰台时，异变陡生！
　　一股毫无预兆的、来自侧方的超级强风，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四人身上！
　　“啊——！”
　　惊呼声中，连接四人的绳索瞬间绷直！他们被狂风整个掀离了冰壁，像四片叶子般挂在半空，全靠单驭在最上方死死抓住的一处岩棱，以及霁华在下方掷出、勉强钩住一块突起岩石的飞爪，才没有立刻坠落。

　　四人悬在空中，随着狂风摇摆。体重全部压在单驭的手臂和那枚脆弱的飞爪上。

　　“坚持住……”
　　霁华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手指用力勒住绷紧的绳索，鲜血渗出，瞬间冻成红冰。他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毫无依靠的林曦，他绝不能松手。

　　“咔嚓……”
　　那枚钩住岩石的飞爪，其固定处的冰层发出了清晰的、令人绝望的碎裂声。岩石本身也开始松动。

　　“羽安，快抓住我……”林曦试图伸手去够住那完全悬空的羽安。
　　挂在最下方的羽安，四周没有可落脚之地，整个身体被掉在空中。若是他使力顺着绳索上爬，恐怕……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急切着朝他伸手的林曦，看着苦苦坚持的单驭霁华两人，又低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云雾。哥哥松手时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忽然明白了那种心情。

　　“皇妃大人，”羽安的声音在风声中异常平静，“你们一定要到达山顶，拯救雪国！”
　　“你要干什么！”林曦目眦欲裂。

　　羽安的动作很快，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抵在绳索前，嘶声道：“皇妃大人，多希望下辈子能跟哥哥一起，看您起舞的身姿啊。”

　　林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喊不要，喉咙却像被堵住。

　　绳索断裂的刹那，羽安像一颗黑色的流星，向下坠去。他没有惨叫，只是闭上了双眼，身影迅速被翻滚的云雾吞噬。

　　几乎在同时，飞爪固定的岩石彻底崩落！但重量减轻大半，霁华狂吼一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林曦猛地向上甩向冰台边缘，单驭也同时借力一荡——

　　林曦重重摔在冰台上，翻滚了几下。霁华和单驭紧随其后，狼狈地爬了上来。三人瘫倒在冰面上，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喘息，浑身颤抖，许久都无法动弹。
　　失去了羽安，队伍只剩下沉默。
　　只有细碎的嘶哑呜咽，消散在无情咆哮着的风雪声中。

　　接下来的路，是在麻木和机械中完成的。悲伤太过巨大，反而让人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他们精疲力竭，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时，前方的风雪……忽然缓和了。
　　并非消失，而是变得轻柔，如同普通的雪。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出现在眼前，而在冰原中央，竟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庙宇。

　　庙宇十分古旧，由某种黑色的石头砌成，覆满冰雪，但结构大体完好。在这绝巅之上，显得无比突兀。

　　“进去……避一避吧。”单驭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

　　推开半塌的庙门，里面空间不大，空空荡荡，只有中央立着一尊石像。石像磨损严重，布满了冰霜裂痕，但依稀能辨出身形姿态。而当林曦的目光触及石像的面容时，他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

　　那石像的脸……竟与他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绝非巧合可以解释。
　　霁华也注意到了，眼中满是惊疑。

　　“这……这是……”林曦声音发颤。
　　就在三人惊疑不定，心神最为松懈的这一刹那——

　　石像深处，传来一声非人的、积压了数百年无边恨意的咆哮：

　　“该死的离国人——！！！”

　　声浪震得庙宇簌簌落冰。

　　“你们罪孽深重——都给我陪葬于此——！！！”

　　石像背后忽然迸伸出数条粗壮、漆黑、布满尖刺的诡异莲茎！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蟒，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距离最近的单驭噬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单驭只来得及将身边的霁华和林曦狠狠向后一推，自己则全力挥刀斩向最先袭来的莲茎。

　　刀锋切入莲茎，却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只留下浅浅白痕。而更多的莲茎已从四面八方缠绕而上！

　　“走——！”单驭只来得及吼出这一个字。
　　下一刻，三条最粗的莲茎，从他前胸、腹部、肩头同时贯穿！鲜血喷溅在漆黑的地面和莲茎上。

　　“单驭！！！”霁华的嘶吼几乎破了音。
　　单驭的身体被莲茎高高挑起，他口中涌出鲜血，却用最后的力量，死死抱住了那几根穿透自己的莲茎，为霁华和林曦争取了一瞬的时间。

　　“殿下……保重……”他最后看了霁华一眼，眼底失色，然后头颅无力地垂下。

　　同伴的又一次牺牲猝不及防，林曦被巨大的冲击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霁华几乎是扛起林曦，用尽了全身力气，撞开破败的庙门，冲入外面的风雪中。

　　身后，莲茎蠕动的窸窣声隐约传来。他们不敢回头，拼命向更高处奔跑，冰冷的空气撕扯着他们的肺叶。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那恐怖的声响终于消失了。

　　他们冲上了最后一道斜坡。

　　山顶，到了。

　　没有天池，没有莲花，没有仙人承诺的任何东西。

　　只有一片无比空旷的、覆盖着肮脏积雪和黑色裸岩的荒地。寒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

　　死寂。荒芜。一无所有。

　　霁华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他望着这片空荡荡的山巅，望着来路上埋骨的三名忠魂，望着单驭最后被贯穿的身影……

　　林曦站在他身旁，望着这片绝望的绝顶，浑身冰冷。仙人的指引、一路的牺牲、所有的希望……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而残忍的笑话。

　　“呵呵……”林曦从喉中挤出几声冷笑，脑海里回忆起羽平羽安单驭死前的脸庞，两行泪无声流下，面如死灰。接着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他忽然倒地。

　　“林曦！”霁华抱起昏迷的林曦，俯身探听他的鼻息，幸好，只是晕了过去。

　　天地茫茫，悲痛欲绝的霁华紧紧搂住林曦，他抬起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崩溃与茫然，对着苍穹，发出泣血般的质问：
　　“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任何回应。

　　他想起父皇死前对他的遗言：雪国的……罪孽……

　　“天神！难道我雪国当真犯下滔天之罪吗？若是有罪，为何不让我们知晓，为何将我们如蝼蚁般戏耍！”

　　而就在这时，山顶中央那看似普通的积雪，开始无声地流动、汇聚。
　　一个由冰雪构成的、少女形态的身影，缓缓从地面升起。她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浓黑如墨的怨气，身后是无数条弯曲扭动的黑色莲茎。

　　她缓缓看向跪地的霁华，漆黑的眼中没有眼白，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与狂暴。
　　她用空灵却无比恶毒的声音，宣告了最终的真相：

　　“真正的雪国，早已毁灭在你们离国人手中。”

　　“你们残忍暴虐，毫无人性，屠戮我的子民，让我的哥哥魂飞魄散……”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霁华，怨气如海啸般翻腾：

　　“而你，霁华。你是一切罪孽的源头，我要你偿命！”

　　黑色的莲茎化作利刃，速度极快，直冲霁华心门。就在这时，林曦像是无意识般的，身体浮空而起，挡在霁华身前。

　　“不！！”

　　莲茎贯穿了林曦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狠狠撞在霁华身上。两人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浮木，一同滚倒在坚硬的冻土上。

　　剧痛与刺骨的冰寒瞬间吞噬了林曦的意识。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霁华惊骇欲绝的脸，和那冰雪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