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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艰险路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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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第三日,队伍已深入无人之境。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雪原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风在嶙峋冰柱间穿梭发出的呜咽,像无数亡魂的低语。
最初启程时,林曦的马术堪称灾难,经常从马上摔下来。
随从中有一名极善马术的将军,名叫单驭。据说霁华的马术都是出自他手。于是林曦为了不拖累大家,主动拜单驭为师,边赶路边学习骑马。
单驭虽然平日对林曦客客气气,教起学生来可丝毫不留情面。每日让林曦待在马背上八个时辰才肯让他下马,甚至吃饭喝水都要在马上。
一日傍晚休息时,众人都坐在地上烤火吃东西,只有林曦还在马上围着他们走来走去。霁华心疼他,替他向单驭求情,单驭却说:“若是皇妃再不早点学会自己骑马,咱们何时才能到达雪山?”
年轻机灵的护卫军小将----羽平,也笑盈盈地附和说:“单将军,何必如此严苛,皇妃大人虽是男子,但身娇体弱,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刚开始护卫们还规规矩矩叫林曦娘娘,但听多了,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干脆让他们叫‘皇妃大人’。
马背上的林曦堪堪稳住晃动的身体,反驳一脸看戏的羽平:“我以前学舞,可是天天锻炼的,这点强度本皇妃不在话下,别小看人!”
“皇妃大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学会的!不要放弃!”另一旁同为护卫军的羽安,羽平那憨厚直率的弟弟,为林曦加油打气。
“肯定没问题的!”林曦得意地蹬起马,速度加快了一点,“只不过你们这马有点活泼好动啊,诶诶——”他被颠得有点稳不住。
霁华急忙起身要去扶快要从马上翻下来的林曦,好在林曦身形灵巧,起腰回马稳住了身体。
“嘿嘿,我还是有一手的。”林曦乐呵呵地看着霁华。
“太好啦,看来我胜券在握啊哥哥!”羽安得意洋洋看向羽平。
原是二人打了个赌,赌皇妃能否在三日内学会骑马。
羽平起了个念头,劝诱林曦:“皇妃大人,要不您慢点学,让我赢了的话,等回去我就把家里珍藏的好酒分您一半,如何?”
两兄弟的赌注是父母多年前埋下的梅花酿。
酒在雪国是极受欢迎的,寒冷的气候下,喝酒能驱寒暖身。好的酒千金不换,父母留给他们的梅花酿更是已有几十年岁的上好佳酿,等他们将来成家才能开启。
“哥!这是作弊!”弟弟气愤道。
“可我不爱喝酒啊。”林曦摊摊手。
“哈哈哈,你没招了吧。”
“您不喝,可以给皇子殿下喝呀。”哥哥还不放弃。
“你想喝吗?霁华。”林曦看向他。
“倒是想尝一尝。”霁华一脸玩味。
“嗯……”林曦托腮沉思。
局势一转而下,弟弟羽安急道:“皇妃大人,您可不能跟这种小人同流合污啊!”
“什么同流合污,这叫互济共赢,学着点儿吧,老弟。”
两兄弟又拌起嘴来。
“都别吵了!再吵你们两也给我上马。”单驭一吼,两人都乖乖闭嘴了。
“那我可以下马了吗,单驭老师。”林曦眼巴巴看着他。
单驭认真道:“皇妃大人,那您明日可有把握跟好我们?”
“放心吧,肯定能跟上!”林曦拍拍胸脯。
“那好。今日的练习就到此吧。”
“太好啦!”林曦轻快地跳下马,活动活动浑身酸痛的筋骨,“可累死我了。”
羽安上前去给他拴好马,羽平败局已定,悻悻地问林曦:“皇妃大人,你们那个世界的人都不爱喝酒吗?”
林曦坐到火堆前,伸出早已冻僵的双手,终于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没有啊。有很多人也爱喝酒,只不过我从小被培养要当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所以被严格控制,滴酒不能沾。”
“舞蹈……演员,那是舞伎的意思吗?”
“嗯,差不多吧。”
“那皇妃您的家境岂不是异常困苦。”羽平发出可怜的语气。
林曦一脸疑惑,又明白了他为何这么说,解释道:“当然不是,相反,我家还算有钱。在我们那里,学舞蹈可是要花不少钱。而且,跳得好的还能受人追捧,万人敬仰。”
“真是稀奇!”
林曦又给他们讲一些跟这里截然不同的文化与环境,羽平羽安两人听得最认真。
跟皇妃同行这几日,他们对林曦逐渐改观。本以为这男皇妃来自天外不易相处,没想到他一点架子也不摆,还喜欢跟他们称兄道弟,经常跟他们聊一些天外世界的事。
这里有贵为一国之君的皇子,有普通的护卫军官,尽管阶级分明,但因为林曦的存在,几人能毫无顾忌地在这冰天雪地之下,畅谈天地,谈笑风生。
气氛正浓,羽平提议道:
“欸,不知能否有幸看皇妃大人起舞一支。”
“想看我跳舞吗?没问题!”林曦正欲起身,骑了一天的马,他的腰似乎并不同意他再多动,动一下就一阵酸痛传来。
霁华看出他不适,对二人说道:“皇妃已疲惫一天,该歇息了。跳舞之事,改日再说吧。”
林曦锤锤腰,爽快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跳给你们看!”像对好友做约定那般爽快。
“那您可别忘了啊!”兄弟二人欣喜道。
“不会忘的。”林曦承诺他们。
第二日,虽有些许磕绊,但林曦也能顺利地跟在队伍后面。
前行速度极大加快,不日,便抵达了‘镜湖’。
“前方是镜湖,”单驭指着地图,声音嘶哑,“湖面终年冰封,但冰层厚薄不均。绕行需多走三日,直穿只需半日。穿过镜湖,便能到达绝境雪山脚下。”
霁华看向众人。连日跋涉,众人的脸上饱受风霜摧残,嘴唇干裂,但几双眼睛依然清亮。尤其是林曦,他的脸颊早已被冻裂,手已生疮,连说话的语气也早已没有往日那般有活力。
“直穿吧。”霁华说,“我们没有多余的三日。”所剩的干粮不多了,现在只能争分夺秒。
队伍呈一字长蛇踏上冰湖。冰面晶莹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美得令人心悸,也危险得令人窒息。单驭走在最前,用特制的长杆不断敲击冰面,探听回响。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已能望见对岸模糊的山影。众人心下稍松。
就在这时,走在队伍最后的羽平,他的脚下的冰面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
那声音极细微,但在死寂的冰湖上,清晰得可怕。
“别动!”单驭厉喝。
羽平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他脚下的冰面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慢慢趴下!分散重量!”霁华急道。
羽平颤抖着缓缓俯身。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到冰面时——
“轰——!”
整片冰层轰然塌陷!
冰冷的湖水如怪兽之口猛然张开。羽平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向下坠去。离他最近的羽安反应极快,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哥!”
羽安拼了命地拉他,但冰窟边缘也在碎裂,两人一同向水中滑去!
“抓紧!”霁华已冲到近前,与林曦同时抓住羽安。
单驭不敢轻易上前,他扔出长绳,让林曦抓住,他在外围拉住他们四人。
羽平大半个身子已浸入刺骨的黑水中,他仰着脸,眼中是纯粹的恐惧与求生欲。羽安整个身体趴在冰窟前,手紧紧扒住冰面,丝毫感受不到刺痛的冰冷。
“拉!一起拉!”
众人合力,羽平的身体被一点点拖出水面。冰窟边缘在重压下继续崩塌,但希望就在眼前——
羽平腰间挂着的佩刀,刀鞘勾住了一块凸起的尖锐冰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羽平感觉到那股拉扯的力量,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那些死死抓住他的同伴们,看向霁华,看向林曦。
冰裂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羽平知道,再僵持下去,冰面恐怕无法再支撑,众人都会掉到水中。
这黑水刺骨,若是落入,恐怕没有再挣扎游上岸的机会,羽平深知这一点,因为他的下半身,现在已经毫无知觉。
他忽然对羽安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轻、很快的笑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仅还能活动的那只手,轻轻松开了——
“哥哥!不要!”
“活下去。”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出这三个字。
羽平落水的瞬间,羽安被巨大的拉力一把拉回冰面,林曦和霁华都向后倒去,而羽平,像一片脱枝的枯叶,轻飘飘地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水面冒出一串气泡,然后恢复平静。
只有那个空荡荡的冰窟,像一只无法闭合的眼睛,凝视着天空。
没有留给众人悲伤的时间,冰面很快要断裂,四人不顾一切地向前。
终于,在一阵有惊无险中,众人抵达了对岸。
无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哽咽。
羽安跪在冰面上,呆呆地看着那片黑色水域。羽平的脸在他眼前晃动——昨天晚上,他答应哥哥,家里的梅花酿一人一半。
林曦默默注视着羽安,他感受着自己的热泪流过破裂的脸颊带来的刺痛感,但这种痛感,远没有此刻的心痛来得深刻。
“继续走吧。”霁华的声音冷硬如铁,但他扶住林曦时,林曦感觉到他的手在剧烈颤抖。
队伍沉默地向近在咫尺的雪山前行。回头看时,镜湖依旧晶莹美丽,倒映着铅灰色的天。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