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序兰亭》张棠莹

15、十五 李庄古镇

　　明天是周日，宿兰亭在江口停留的最后一天。
　　蟹子肥美，正是秋时佳品。宿兰亭看到梭子蟹的时候，满心想的是也让秦再序和他一起尝尝这肥蟹，但又思及秦再序工作繁忙，来回劳顿也许就没了品尝的心思，于是还是叫了速达给她送了过去。
　　不过在江口市只剩一天，他还能不能顺利借这盒梭子蟹约上秦再序，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
　　——明天放晴的话，我们去逛逛李庄古镇吧。
　　期待回复的心情雀跃，宿兰亭在酒店里面踱步，一边焦虑一边高兴。
　　另一边的秦再序拾起了方才放下的工作，听到手机震动，看到工作群里面发了一条明天休息的通知，紧接着就是宿兰亭的新消息。秦再序看完，编辑回复了两个字。
　　——可以。
　　她还没有去过李庄古镇，确实挺想去逛逛。
　　天色出晴，秦再序早起给自己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早饭。
　　而另一边的宿兰亭，晚起的习惯被晨光照碎。昨晚他特地确认了天气预报今天不会下雨，又担心万一自己的手机闹钟没有把自己叫起来怎么办，于是特地换了一个有朝东落地窗的房间，就为了今日这一缕晨阳。
　　手机却在宿兰亭洗漱的时候突然响起，宿兰亭以为是秦再序打过来的电话，小跑着接起电话，才发现是覃戒。
　　“老板，你快看一下昨晚给你发过去的那一份文件，快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和设计方式在您这里有没有问题。这个索尔说是今天就要回瑞士，后面再想让他来一趟就麻烦了。”
　　索尔是高嘉酒店新酒店设计项目方案中负责酒店房内设计的一部分的国外特邀的设计师，因为在瑞士还有一份很重要的工作需要紧急赶回，但是今早才将自己马上就要回瑞士的消息告知宿兰亭，这实在不是合理的做法。
　　“真会挑时候。”
　　昨晚入睡之前他已经将这份文件的一些意见整理出来，打算等到他明日回到元拢之后再将具体的细节和索尔进行确认，但是没想到这个外国佬就这样猝不及防给他来一下。
　　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给秦再序，宿兰亭就转而投入到确认昨晚提出细节的问题上。
　　——抱歉，突然有紧急工作，今天应是无法赶过去，祝你在李庄古镇玩得愉快！
　　秦再序收拾好东西，回复了宿兰亭。
　　——不妨事的，工作要紧。
　　江口市的朝阳在十月消夏的步程中慢慢变成了十点的旭阳，悬于头顶却并不令人燥热。
　　斜挎包里面只有一架微单，镜头定焦，秦再序这几天工作确实也繁重，今天去李庄古镇的第一目的就是好好休息。
　　秦再序坐在去往李庄古镇的车上，车窗拉下，风吹在脸上有一些刮，但秦再序觉得可以接受。看着窗外一家闪过去的“李庄白肉”，她拿起手机想了解李庄古镇的过去有一些什么样的故事。
　　街街通江，巷巷达水的古镇，已经在这里和长江一起相伴了一千四百多年。
　　秦再序沿着文章往下继续读，并不作为专业研究学者的她，这篇文章的介绍就将是她对李庄古镇全部的认识，随之即将见到的李庄古镇就是她构筑这份认识的实践。
　　梁思成先生与林徽因女士曾在这里作下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上具有重要研究价值的《中国建筑学》的扛鼎之作。
　　少时读书时还算是对语文颇有兴趣，对林徽因这三个字倒是熟悉。虽是不曾见过林徽因女士，但依然记得当年书中“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还有语文老师上课时对林徽因女士当年设计共和国人民英雄纪念碑时声情并茂的样子。秦再序退出这篇文章，开始搜索与林徽因有关的故事。
　　此时的她距离李庄古镇已经不到两公里，秦再序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选中的一个关于了解李庄古镇的切入点——林徽因女士和梁思成先生，正是距离李庄古镇还有十八公里、如今还在紧急处理工作的宿兰亭选择与她一同游玩李庄古镇的原因。
　　建筑，是他的擅长。
　　沿着滨江路走进李庄古镇，秦再序的步子慢慢的，手里的相机也时不时地记录着一些景致。梁思成先生誉为李庄 “四绝” 的旋螺殿、奎星阁、九龙石碑和百鹤窗，秦再序记得这条路的终点就是长江边上的奎星阁，秦再序想着可以先看看这个奎星阁。
　　旅游旺季已经过去，街边的一些门店甚至没有开。秦再序走到一家李庄白肉门口，辣椒的香味吸引着她已经有些发饿的肚子，于是她抬脚就走了进去。
　　“女士你好，想吃点什么？”
　　秦再序面向门口而坐，一道甜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音线熟悉得像是最近就认识的人。
　　苏韵！
　　“摄影师小姐！”
　　目光对视，苏韵这才发现今天店里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秦再序。
　　“苏韵女士，我叫秦再序，你可以叫我再序就好。”秦再序看见苏韵穿着一件牛仔紧身裤搭着粉色的卫衣，身上还戴着“李庄白肉”的围裙。
　　原来这家店是苏韵的家人开的，苏韵是家里面唯一的女儿，大学毕业之后考公上岸，但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这样朝九晚五的工作硬机制，于是辞职回家跟着爸爸妈妈开始经营家里的店面生意。后来苏韵和刘轩通结婚，她也就慢慢地接过了这家店面，而她的父母则在经营另一家店面。文旅事业兴旺时，她就能够多挣些。
　　知道秦再序是来这里特意玩的，苏韵请秦再序品尝了她们家的李庄白肉，又换了身衣服带秦再序参观李庄古镇。
　　“古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现在是旅游淡季，倒是很适合拍照。”苏韵边走边介绍李庄古镇的故事给秦再序听。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也一直在这个古镇上面跑来跑去，李庄古镇成为国家级景区之后，苏韵的父亲母亲也就抓住这个机会在古镇上开店，用自己的手艺挣钱。
　　因缘际会，秦再序喜欢这种萍水相逢的缘分，于是邀请苏韵给她做了一天的“镜头模特”。
　　奎星阁前的八角飞檐下，苏韵的指尖点承起阁前的匾额；张家祠的百鹤窗边，苏韵低眉，目光流转在这百年的浮雕工艺上……
　　两个人走得累了，在月亮田选了一家看上去风景不错的茶楼，苏韵请秦再序喝了一壶茶，还有一些简单的茶点。
　　“这里有十座与月亮相伴的小桥，称作十桥渡。引长江水灌溉农田，农耕养息，后来才慢慢开发成今天的月亮田。”苏韵看着窗外的迎月桥，给秦再序介绍着这里的故事，“月亮田的田字是这么来的，月亮两个字是因为这里有两块形似月牙的农田。不过我也没有在这上面飞过，不知道这田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月牙。”
　　“这里的人真幸福。”秦再序将手里的相机放在一边，夹了一块小糕点送入嘴中。
　　苏韵疑惑发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里有三块月亮啊。”嘴里的糕点做得有些甜，秦再序把茶杯里的茶端起饮下。
　　苏韵听见答案，也觉得自己生活在这里很幸福，多了两牙特别的月亮的幸福。
　　迎月桥边，江水浮光，第三块月亮慢慢在李庄古镇的上空悬起。
　　落日前，宿兰亭正坐在酒店的地上和视频电话的另一端交接完工作，就立刻换了身衣服出门。车子在路上飞驰往李庄古镇的方向，亮起的路灯照不亮宿兰亭心中的焦急。
　　又是碰运气！
　　宿兰亭终于在遇到第四个红灯的时候，愤懑地给覃戒发了一条信息。
　　——索尔这个名字，以后不允许出现在我的眼前！
　　收到消息的覃戒嘴角一撇，这个老板并不知道为什么又说气话，他无语地回复了个OK，紧接着继续自己的晚饭。
　　玉鉴琼田时，宿兰亭才终于到了李庄古镇，宿兰亭的下车地点离月亮田很近，驼色的风衣在晚风中出现在迎月桥上。
　　昏黄明亮的灯光打在有些微波的江面上，粼粼的折射光在窗边人的脸上轻悠悠地返荡。
　　她似乎在和她的朋友聊天，聊什么呢？笑得这样好看。
　　秦再序的脸出现在宿兰亭的眼中时，宿兰亭只想感谢这座迎月桥。他慢慢退到迎月桥的另一边，眼中秋波在江面粼光的掩映下，传达着只有这第三个月亮看得见的心事。
　　秦再序忽然觉得这粼粼的光波在苏韵脸上很好看，于是提出让苏韵在这夜色窗棂拍几张照片，宿兰亭看见秦再序举起相机，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个相机。于是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镜头放大，看得见秦再序额前的碎发；镜头缩小，是正在拍照的秦再序。秦再序放下相机，坐下与苏韵继续聊天。宿兰亭也放下相机，打开相册，在一堆白纸黑字的设计稿前面，是十张秦再序。
　　时间飞快，转眼宿兰亭就看到秦再序收拾东西从座位上站起来，是要离开了。
　　宿兰亭三两步就走到迎月桥的另一边。
　　“哈喽。”宿兰亭先开口向秦再序打招呼，也向另一边的苏韵点头问好。
　　看到宿兰亭出现在这里，秦再序有些几分惊讶，又看见苏韵转头看她，她就介绍了两人：“这是我朋友，建筑设计师宿兰亭。这是苏韵，李庄白肉的继承人。”
　　三个人打算回店里面吃晚饭，刘轩通拿着一件开衫从迎月桥的一边走过来。
　　“摄影师小姐，你好。”刘轩通将开衫递给苏韵，又认识了宿兰亭，便和苏韵一起邀请秦再序和宿兰亭一道吃晚饭。
　　秦再序第二次吃到炒腊肉，依然是熏香勾人地好吃。
　　“你们多吃点，今天店里面也没什么客人，咱们就慢慢吃。”刘轩通端上来最后一道菜，也坐下来一起吃饭。
　　苏韵爱吃虾，刘轩通坐下就与桌上的两位客人边聊天边剥虾，这基围虾是他今天下班的时候特地去市场买的，现在还新鲜着。没有一会儿功夫，基围虾也就装满了苏韵边上的空碗。不过刘警官嘴也不闲着，苏韵也是一边吃饭，一边给他喂饭。
　　秦再序觉得这也是一份不错的记录，征得同意之后，就把自己的手机架在餐桌上拍摄。
　　宿兰亭看着刘轩通剥的虾，垂眼再看秦再序剥完一只虾就擦一次手，他也想给秦再序剥个虾。
　　正当宿兰亭好不容易挣扎出说辞，还没开口秦再序就说话了。
　　“我明天还有一个五点的拍摄，谢谢你们的款待，江口的饭特别好吃！我就先走了，谢谢苏老板带我逛了一天的古镇，下次你们来栾京的话，我也带你们逛逛栾京。”
　　服了这虾了，怎么就不能自己把虾皮脱了!
　　秦再序要走，宿兰亭自然也要走了。
　　两个人辞别苏韵和刘轩通之后，就一起走出了古镇。
　　月光被云纱拢住，漫洒在滨江路上。
　　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移动着，秦再序问宿兰亭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宿兰亭只说是巧合。
　　一路上宿兰亭问着秦再序今天在李庄古镇都看了什么，秦再序用镜头里的图片告诉他，他又能接着她的镜头说出那里的故事。秦再序也静静听着，她喜欢倾听这样的讲述，就像今天在古镇里面走走停停时，苏韵给她讲述的关于苏韵儿时在古镇上的故事。宿兰亭讲得与苏韵不一样，他更倾向于讲述那些建筑上的东西。
　　出租车司机也跟着宿兰亭的讲述，对李庄古镇有了多的认识。
　　“小伙子，你搞啥子工作的哦？”司机忍不住要问问这位博学多才的小伙子。
　　“建筑设计。”
　　“哦呦，硬是个人才哦！”
　　司机的方言讲得很有情感，秦再序笑起来。
　　宿兰亭见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似乎也在这样的讲述里，陪着秦再序逛了一天的李庄古镇。
　　凝滞于心口的话，宿兰亭总算是在秦再序将达目的地之前说了出来。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偶尔在微信上和你聊聊天吗？”
　　年见君告诉过他，秦再序是一个不喜欢在工作之外的时间使用手机的人，但是她工作之后，其实也已经养成了及时看手机信息的习惯。宿兰亭对此深表疑问，年见君告诉他，那纯粹是因为她的工作消息太多了，没有看到你的消息，或者不小心看到了，但是忘记回复了。
　　关于这件令人头疼的问题，宿兰亭绞尽脑汁都不曾想到自己应该怎样脱离手机与秦再序保持合理且连续的联系。
　　答案是不行。
　　两个人的工作都在这个土地上辗转，见面屈指可数。宿兰亭不愿意把仅有的机会都交给运气，如果运气不眷顾他，那是不是他就只能够放弃？宿兰亭不愿意放弃。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不要脸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