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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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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弋哥哥。”沈玉饶回神扑进周识弋怀里,拉下他的手环住自己,埋头不语。
夏子由掀开垂帘一角立马被周识弋瞥来的冷眼吓噤了声,慌忙松手站回车旁。
周识弋抱紧她,低沉的嗓音细细安抚惊战的人,“我在我在,没事,没事了。”
沈玉饶渐渐止住肩头细密的战栗,扬起自己揉得红肿的双眼,手指仍揪着周识弋的衣襟不放,轻软的笑重新爬上嘴角,“我们走吧。”
“走。”
周识弋先探身落地,回身掌心一直稳稳托住沈玉饶的手腕,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腰侧顺着她的力道带人下车。
推开二楼雅间窗户便瞧见露台日光正透亮,琵琶弦轻动,满堂喝彩混进不和谐音。
瓷杯坠落脚边碎裂,一路溅湿沈玉饶的衣裙。
方言欢!她眼睛死死锁住台上抚琴之人,指甲深深掐进皮肉。
耳边只剩轰鸣,周遭人影来回晃过亦浑然不觉。
她怎会在此?上一世他们也……沈玉饶艰涩地滚动喉头,目光虚虚投向倾身过来的周识弋。
“无事。”沈玉饶浅笑着拨开身前的人,“殿下快些坐好,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丈夫关心妻子,有何丢人?可有受伤?”
“真的没事。”沈玉饶在他的手背上抚拍两下。
周识弋包住覆上来的手轻轻揉捏,另一边忙着布菜的筷子停下,“吃菜。”
“谢殿下。”
沈玉饶顺阶抽回手拿起筷子,一块羊肉进嘴里复炒不下十遍,噎得她偷哕好几下,飘忽的视线又一次从露台转回到身边人。
周识弋目不转睛地盯住台上欠身站起的身影,那人腰间玉佩之下坠着的银铃紧随她的脚步碰出脆响。
不好!沈玉饶忙端起汤碗呛咳出声。
“慢点……喝口水。”周识弋听见动静手已经先于大脑伸出去递上水,右手在她背上拍不停。
沈玉饶缓过一口气儿,指尖抵上周识弋的肩头轻轻一顶,瞥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识弋哥哥分明是陪我过生辰的,怎的盯着台上不动了?这酒楼当真不错,歌舞表演也如此吸人眼球。”
“哈?”周识弋反应过来,对着娘子留给自己的后脑勺低头失笑,“生气了?”
她抽手避开周识弋想牵人的手,垂下眼帘跟随下台的方言欢退向后台,直至看不见其背影方才收回视线。
“哼。”她回身抓住某人在背后作乱的手,“殿下戳够没有?”
周识弋反握回去轻轻一拉,嘴唇撞上对面光洁的额头,“我错了。”
沈玉饶身子一顿,生生忍下颤意,软在周识弋怀里,佯装嗔怒地捶在他的后背,闷闷的声音传出,“哼,敷衍。”
“任凭娘子发落。”周识弋紧了紧手臂,耳廓贴着沈玉饶的鬓发蹭磨。
沈玉饶稍侧头,气声流进唇边透红的耳朵,“我的生辰礼呢?”
耳边的轻笑声震得她浑身发麻。
“等我。”湿热的吻落下。
沈玉饶摸上灼烫的耳根,目送深绯的衣袍完全离去,目光暗下,方才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悠然,子由。”
夏子由:“喏。”
夏悠然:“在。”
她勾手唤二人近身,示意他们低头,声音放得极轻,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的侍卫。
“子由去找掌柜问下适才台上演奏琵琶的乐妓,待回府后悠然到我房内取些银两,帮那名乐妓赎身,于阙南的院落安置,派人暗中看守。”
“小心行事,隐匿行迹,不可暴露身份。”
说罢,她挥袖扫落桌沿的茶壶,斥责声穿出房外,“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找人扫干净,换一壶新的来!”
“喏!”夏子由风一般掠过侍卫,一路小跑下楼。
周识弋归来时,地上残局早已收拾妥当。
“茶不合口味?”
沈玉饶抬眼扫过茶壶,余光瞄到他,眼尾轻轻一挑飞速躲开,脸颊的软肉因为下抿的唇微微鼓起,“一时失手,要让识弋哥哥破费喽。”
“可有伤到?”周识弋抬起她的手左看右看。
沈玉饶细眉上挑只是看着他,翻了个腕,掌心虚捧住周识弋的下巴,“东西呢?”
周识弋紧绷的肩线垮下来,打开忘在一旁的红木匣,码得整齐的三本医书静静躺在其中。
翻动时,泛黄的纸页窸窣作响,道出经年岁月。
好久不见。沈玉饶神色间的欢喜一如前世,眼底却压着化不开的苦涩。
“知你痴迷医理,送孤本医书怕是比什么金银珠宝来得实在。”
沈玉饶望向男人瞳中的笑意,心弦微动。
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相反,他勤政爱民、仁厚谦和,也最……胸怀磊落——容不得一粒沙。
她搂上周识弋的脖颈,所有情绪埋进对方颈窝里。
我坦白,我认罪,不属于我的亦不会肖想。等一切就绪……周识弋、方言欢,你们爱也好恨也罢,都与我再无瓜葛。
马车悠悠驶出齐王府,月亮于正寝殿窗前驻步良久。
“悠然。”
夏悠然一脚迈入院内就听见传唤,“王妃。”
“他出去了?”
“是,齐王殿下既出府往皇宫方向去了。”
“我交代的事办的怎么样?”
“子由前去同福居未归,我已安排好人马接应。”
“好。”沈玉饶手指抚空轻掠将圆未圆的光晕。
阙南某座院中,一立一跪两道黑影拉扯不清。
“多谢郎君搭救,郎君为我赎身,理应报答,言欢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不必……我单纯看不惯那帮人恃强凌弱,赎身只是想着帮人帮到底,你且安心住下,无需报答。”
夏子由拢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嗯。”另一只手用劲救出自己被人拿捏的衣角。
“方娘子好生休息,我先告辞。”
他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窜出门去,左脚绊右脚差点跌个跟头。
方言欢笑望着对方慌乱的脚步,慢慢爬起,拍手掸掉尘土,鼻子凑近腕间,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肩膀一抖无声笑起来。
夏子由足尖点地掠着墙根跑,余光频频扫向身后,临王府大门猛地顿步侧耳,缓了口气推门而入。
“王妃。”
“进!”
一身寒气袭进屋内,沈玉饶手中端着书卷疾步走至外间,“如何?”
夏子由躬身呈上“放良书”,“已办妥,请娘子过目。”
沈玉饶没动作,视线定在人身上上下扫过停在衣摆不起眼的一处极浅的油印,周围浮着丝丝缕缕的麝香气。
“可有人跟过来?”
“并无。”
“将这身衣服换洗,最近不要再穿。”沈玉饶拿过文书快速看过一遍,眉头舒展几分,“辛苦,这些时日你仔细看着,下去吧。”
次日辰时,夏子由跑来,气儿还未喘匀,忙及沈玉饶身侧,俯身低声说道:“王妃,今日寅时她曾入城中朝王府方向来,暗卫及时拦下并立即来报,属下前去探看……”
卯时中,秋晨薄雾未散,夏子由执灯寻至院子。
“方娘子好闲情,天不亮就外出散步,这狗养得也怪机灵。”
方言欢给狗梳毛的手凝滞一瞬,“去。”
小狗一溜烟跑回屋里,方言欢直起身子抱拳作揖,恭敬回道:“郎君若喜欢,不如带回去玩儿两天。”
“你的户籍已让人去办,我留下的银两足够你谋生,成事之后你便离开罢。”夏子由顿了顿,低头指尖无意识摸上腰胯间的刀柄反复摩挲,“那群人还在找你,待在这里或是离开随你,不过近一年最好不要进城。”
他抬头对上方言欢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喉结不自觉滚动,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
方言欢轻笑一声,“郎君不必诓我,我知道您是帮人办事,我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想亲自向恩人道谢,并无恶意。”
沈玉饶放下账本,眉梢一拧,打断夏子由的话,“她当真如此说?”
“是。她任属下怎么否认都不信,一再要求要见您,属下怕说多错多,含糊应答就赶紧跑回禀报,没有保暴露齐王府。”
沈玉饶长出口气,“跟上,我亲身走这一趟。”
“言欢见过夫人。”
沈玉饶眼皮狠狠一跳,宽袖下的拳头紧得发白,面色依旧淡然。
“娘子不必多礼。”她借衣裙遮掩脚跟贴着地面往后蹭了半寸,“你的身契已经交予你,户籍办妥后我会叫人送来,日后你就是自由身。我在宛城盘下间铺子,你可带着银钱去那儿开始新生活。”
“夫人……缘何这般帮我?”
“我见你似位故人,才出手相助,或许是前世之缘,何必深究。既当面道谢过,那便就此翻篇,不多打扰,告辞。”
她抬脚想挪步,被眼前的人生生堵了回来。
“不。”方言欢顺着躬身的姿态直接跪下,额头结结实实叩在地上,“言欢叩谢夫人!夫人仁慈,蒙夫人垂怜,赎奴婢出乐坊,脱贱籍归良人,此恩堪比再生,往后愿听夫人差遣,做牛做马也甘心!就让奴婢跟了您吧。”
沈玉饶看着她垂低的头,若有所思。
呵,跟了我?容你找机会弄死我吗?
算了,由她在外也不安生,虽然周识弋早晚知道她的存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若放在身边,如此,皆有我做主。
沈玉饶端起笑脸,轻叹出声,“起来吧,地上凉。见你心诚,我留你在身边一年,容你报恩,往后在王府里守规矩,尽本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方言欢伏在地上一抖,又磕下两个响头,“谢王妃恩典!”
“起罢。”
“谢王妃。”
银铃相碰,惊起细碎的响,沈玉饶看过去,“王府礼法繁缛,还不赶紧收起,莫失了体统。”
“是!”方言欢麻利地解下玉佩揣起。
“悠然,她交由你带。”沈玉饶转首吩咐道。
“喏。”
“子由,摆车回府。”
“是。”
方言欢静静走在后面,眼睛笑着,却不经意流出寒意,凝视着前方扬起的红色斗篷。
沈、玉、饶,杀伐果决的沈大人,竟养出个“心性纯良”的女儿,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