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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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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聿费力地睁开眼睛,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光影,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头顶刺目的灯上。
“爸…爸爸!”
一道几乎破音的呼喊刺破了他混沌的感知,钟聿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向下,对上了白桃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
小桃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小…桃……”
钟聿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他试图抬起手去摸摸女儿的头,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是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爸爸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白桃这几天的委屈瞬间爆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冯亦和蒋晖得知钟聿醒过来的消息后一起来到了病房,冯亦左手臂打着固定,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还算可以。
看到钟聿醒来,他眼中的担忧终于化开,长长舒了口气,对钟聿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小桃乖…不哭……”
钟聿努力集中精神,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目光紧紧锁在女儿泪流满面的小脸上。
白桃抓住钟聿那只微动的手指,紧紧贴在自己冰凉的小脸上,抽噎着说:“爸爸…疼不疼?我好怕…好怕你睡着了就不醒了……”
钟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感受着女儿小手的温度和眼泪的灼热,心脏酸胀得厉害:“别怕,爸爸在……”
白桃用力点头,小脸蹭着父亲的手指,努力平复着哭泣:“嗯,爸爸最厉害了。冯叔叔和蒋叔叔也好厉害,他们一直在照顾我,蒋叔叔让禾禾妹妹陪我玩,给我好吃的。冯叔叔自己都受伤了,还一直安慰我,告诉我爸爸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钟聿越过女儿的小脑袋望向冯亦和蒋晖两个人,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冯队,蒋队,”钟聿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许多,“谢谢,小桃麻烦你们了。”
他看向冯亦,尤其注意到他手臂的固定和脸上的疲惫,关切地问着:“你的伤……”
“我没事,养养就好,”冯亦往前挪了半步,靠近床边,“倒是你,感觉怎么样?”
钟聿闭了闭眼,似乎在感受身体的状况:“缓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看到爸爸醒过来,白桃总算是放下了心,和蒋禾妤手拉手走了出去。
孩子们离开以后,冯亦脸色凝重起来,对着钟聿低声说:“我们收到一个重要的消息,赵竟德死了。”
钟聿瞳孔猛地一缩:“死了?怎么死的?”
“在他自己家的露台上,栏杆断裂失足坠楼。”
“失足坠楼?”
钟聿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不信。
冯亦正要再说些什么,蒋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安赫的来电,他轻轻捏了捏冯亦的肩膀:“安赫的电话,可能是那边有进展了,我出去接一下。”
走廊里,蒋晖按下接听键:“安赫,怎么样?”
电话那头,安赫的声音急促而严肃:“蒋队,赵竟德那边有重大发现!技术队仔细勘察了断裂的栏杆,确认是被人用专业工具提前切割过的,伪装成自然锈蚀断裂,手法非常隐蔽。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动手脚的人,是赵竟德半年前辞退的那个司机,人已经控制住了。”
蒋晖眼神一凛:“他怎么说?”
“司机承认了,说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干的,给了他一大笔钱。但他咬死了不认识指使者,对方是通过匿名电话和现金交易联系的他,信息完全查不到!”安赫的话里透着一丝挫败和焦急,“另外,在对赵竟德手机进行数据恢复时,发现了他最后收到的一条重要短信,发送人是……”
安赫顿了一下,走到隐蔽的角落继续说:“是蒋厅……”
“内容是:速来老地方,有要事相商,时间就在他坠楼前不到一小时。”
蒋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他沉默片刻后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问:“老地方查清楚是哪里了吗?”
“正在查,司机那边也还在审,希望能撬开他的嘴,”安赫快速汇报,“蒋队,信息的事……”
“我知道了,”蒋晖的声音异常冷静,但眼底的阴霾却汹涌澎湃,“深挖司机这条线,一定要找出指使者的蛛丝马迹,老地方继续查实。另外,赵竟德的所有通讯记录、财务往来,彻底过筛,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明白!”
蒋晖刚挂断安赫的电话,还没缓过神,就看到徐尘面色凝重地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来,显然是刚从楼下上来,直奔ICU这边。
“蒋队,”徐尘看到蒋晖站在门口,立刻加快脚步,“赵河川那边有消息了。”
蒋晖立刻将关于短信的震惊暂时压下,凝神问道:“车祸现场?”
“对,”徐尘点头,“赵河川带人仔细勘察了冯队他们车祸现场附近可能发射弓弩的位置,最后在一处高架桥的检修通道缝隙里,找到了微量特殊的润滑油脂残留,还有一枚非常模糊的鞋印。根据这些线索,结合附近的监控盲区分析,他们锁定了几个可疑目标,连夜摸排,刚刚抓到一个。这人是个有案底的混混,扛不住审,很快就撂了。”
“是谁指使的?”
蒋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眉心紧皱起来。
“他说是赵竟德,”徐尘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置信,“通过一个中间人联系的他,给了一大笔钱,要求就是在雨夜制造那起车祸,目的是阻止冯队他们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再接触到赵竟德本人。”
蒋晖呼吸一窒,赵竟德……又是他!
所以他在车祸前就预感到了危险,甚至想先下手为强阻止调查,结果自己却先一步身亡。
窗外那场冷冽的雨再次下了起来,蒋晖咬紧牙关用力按向太阳穴。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被一股带着怒意的力量推开,打断了里面肃穆的宁静。
蒋天勋正在批阅文件,深蓝色的厅级警监制服一丝不苟,肩章上的银色橄榄枝和四角星花在光线下折射出冷硬的光芒。
“蒋晖?谁让你闯进来的?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
蒋晖停在办公桌前,没有任何寒暄:“赵竟德死了,你知道吗?”
蒋天勋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知道,省厅已经收到消息了。”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蒋晖将那份赵竟德手机通讯记录复印件重重拍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纸张滑出刺耳的摩擦声。
“赵竟德死前最后收到的信息是你发的,时间点卡得那么死,他随后就意外坠楼了,太巧了吧?”
蒋天勋的目光落在桌面那张刺眼的纸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被冒犯的冷意。他靠向宽大的真皮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依旧沉稳,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变得更加威严。
“蒋晖,”他缓缓开口,神色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你的上级,更是你的父亲。你这是在质问一个公安厅长,还是在审讯你的父亲?”
蒋晖毫不退缩,拿出自己的证件亮明:“我现在是以祁城刑侦支队队长的身份调查一起谋杀案,赵竟德的死,还有冯亦、钟聿遭遇的蓄意车祸,都指向同一个阴谋!而这条信息,又恰巧是你发的,老地方是哪里?你要和他商量什么?就像当年化工厂爆炸案一样,你也要帮他们一手遮天!”
“放肆!”
蒋天勋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蒋晖,你查案查昏头了?怀疑到我头上?就凭一条短信?你手里有实证证明我策划了谋杀,还是证明我参与了当年的冤案?”
“好,你要解释,我给你解释。”蒋天勋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给他发那条信息,不是为了包庇他!恰恰相反,我是要劝他悬崖勒马,尽快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蒋晖冷笑,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是为了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赶紧跑路?还是像现在这样,让他意外死亡,永远闭嘴?”
“蒋晖,”蒋天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怒意,“注意你的言辞,我是省公安厅厅长,也是你的父亲!”
“父亲?”
蒋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睛瞬间红了:“你还记得你是我父亲?那你还记得我母亲吗?林纾雪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母亲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蒋天勋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伤口上:“赵竟德死了,二十五年前的益洋化工厂爆炸案也浮出水面了,你敢说你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吗?母亲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最后一句话,蒋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死死盯着蒋天勋,希望从他脸上看到否认、看到愤怒,哪怕是一丝慌乱也好。
蒋天勋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脸上的威严被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取代。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下来:“你母亲的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亲手造成这一切。”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怀念和痛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失去妻子的至暗时刻。
“二十五年前,化工厂爆炸案报到市局,那份最终定性的调查报告送到我面前时,漏洞百出,我拒绝签字,要求彻查。但赵竟德……”
蒋天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恨意:“他找到了我,他拿捏住了我当时的软肋。那个时候我正在竞争省厅副厅长的位置,他威胁我,如果我不签字,不把案子压下去,他就会动用所有关系,不仅让我晋升无望,还会把我之前经手过的一些有争议但已结案的旧账翻出来,毁掉我的前程,甚至让我身败名裂。”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蒋晖震惊地看着蒋天勋,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人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关于那桩旧案的讲述。
“我……”蒋天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我当时妥协了,为了那个位置,为了所谓的大局稳定,我在那份报告上签了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复杂:“那是我警察生涯最大的污点,二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弥补,想着翻案,但是赵竟德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当你和冯亦开始重新调查这个案子,而且动作如此迅猛,直接撕开了王坚华这个口子,甚至开始触碰赵竟德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蒋天勋的目光变得锐利,“我联系他,用老地方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暗语约他,就是想避开耳目,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想以厅长的身份和他谈,施加压力,逼他自首!只要他肯开口,当年的一切,包括他背后的势力,就有机会连根拔起。我没想到…没想到有人动作比我还快,直接把他灭口了!”
蒋天勋的解释合情合理,带着一个身居高位者被胁迫的无奈,也带着一个警察想要弥补过失的决心。
蒋晖定定地看着蒋天勋,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出谎言的痕迹。可是,他看到的只有悔恨和疲惫。
他手中的证据,确实不足以证明蒋天勋亲手制造了这起冤案,只能证明他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签署了那份掩盖真相的报告。
“你说的这些,没有证据。”蒋晖声音冷硬,并没有被说服,“赵竟德死了,死无对证。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在事发后,为了撇清关系才编造这套说辞?你怎么证明那条短信不是为了把他引出来方便灭口?”
蒋天勋的眉头再次深深皱起:“蒋晖,我蒋天勋一生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质疑动机!证据?好,你去查,动用你刑侦支队所有的力量去查,查我蒋天勋这些年所有的银行流水、通讯记录、行踪轨迹,查我有没有和赵竟德有超出工作范围的不当接触,查我有没有收受过一分一毫的贿赂!如果你能找到任何一点我参与谋杀、包庇犯罪、或者当年主动制造冤案的铁证……”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走进审讯室!”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目光中带着一种毫不惧怕的光亮。
“我会查的,”蒋晖最终开口,说出口的话坚定极了,“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冯亦和钟聿流的血,还有那些被埋在化工厂废墟下二十五年的冤魂,都需要一个彻底的交代。无论牵扯到谁,有多高的位置。”
他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凌厉的视线:“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祁城市刑侦支队,会一直关注你,蒋厅长。”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办公室里只剩下蒋天勋一人,他依旧站在原地,挺拔的身姿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投下长长的影子。
蒋晖充满不信任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被冒犯的怒火在胸中翻腾,让他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
蒋天勋抓起桌上的茶杯,想狠狠摔在地上,手臂扬起,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
最终,他只是将茶杯重重地放回桌面,溅出的茶水染湿了那份刺眼的通讯记录复印件。
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蒋天勋踱步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真是越来越像他母亲了……”
他肩上那副象征着沉重责任与无上权力的银色警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