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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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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尘小心搀扶着钟聿走向停在门口的车,钟聿的脸色依旧苍白,步伐虚浮,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锐痛,但他咬着牙没吭一声。
“慢点,钟哥,”徐尘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温和,“回家好好躺着,队里的事有我们。”
钟聿点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站在车旁的冯亦和蒋晖。
“冯队,蒋队,这些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冯亦走上前轻笑着:“说这些做什么,安心养伤,小桃的事不用担心。”
他的目光落在钟聿缠着绷带的手上,无名指那里一枚有些年头的钻石银戒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里面隐隐约约闪着什么灰蒙蒙的东西。
这戒指冯亦之前就留意过,此刻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这戒指一直戴着,是小桃的……”
钟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神色黯淡下去,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戒指,声音低沉得几乎要飘散在风里:“我爱人不在了,已经去世七年了。”
七年,小桃今年九岁,也就是说这孩子两岁的时候另一个父亲就去世了。
徐尘扶着钟聿的手紧了紧,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绷紧了呼吸。
蒋晖的眉头深深蹙起,冯亦更是心头一震,看着钟聿苍白憔悴的侧脸和那枚承载着沉重过往的戒指,一股强烈的共情涌了上来。
同为父亲,他太明白独自拉扯孩子到底有多艰辛,更何况钟聿还承受着丧失爱人的痛苦。
“钟聿,”冯亦垂下眼眸,尽量用轻缓的语气说,“小桃非常懂事,跟禾禾也玩得好,让她继续住我那儿吧。家里有阿姨照顾,两个孩子做个伴,你放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的什么都别想。”
就在这时白桃牵着蒋禾妤的手跑了过来,小家伙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看到爸爸能站起来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跑到钟聿面前,仰着小脸,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爸爸,你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病哦,我在冯叔叔家会听话的,会和禾禾妹妹好好玩的,你不用担心我。”
白桃的小手轻轻抓住钟聿没受伤的手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爸爸,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等你好了,我就可以回家陪你了。现在…现在我不能给你添乱了。”
女儿的懂事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刺在钟聿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他眼眶瞬间红了,半跪下来抵住女儿的额头:“好,爸爸答应你,一定快点好起来。小桃真棒,是爸爸的骄傲。”
他抬起头,看向冯亦和蒋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感谢:“冯队,蒋队,谢谢,这份情,我记下了。”
蒋晖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别说了,安心休养。”
看着徐尘的车载着钟聿缓缓驶离医院,冯亦才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人照顾孩子真不容易,之前一直没见过小桃的另一位父亲,我以为他是在外地工作,没想到……”
蒋晖望向远方,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钟聿身上的担子确实太重了,难怪有时候总觉得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虽然很残酷,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蒋晖比谁都要懂这句话,所以说出口时也不免夹杂了一些凄凉,他摸了摸冯亦有些发凉的脸颊安抚着,“我们做好能做的,尽量帮他就行了。”
日子在昼夜中更迭,在钟聿回家静养的这段时间里,关于赵竟德贪污渎职以及掩盖二十五年前益洋化工厂爆炸案真相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随着赵竟德的死亡,许多原本慑于权势不敢开口的知情人,还有当年涉案的厂领导、经办人员,心理防线纷纷开始松动。
纪委联合省厅专案组雷霆出击,根据前期蒋晖、冯亦他们搜集到的线索和王坚华的口供,顺藤摸瓜,连续查处了数名当年收受贿赂、玩忽职守、参与伪造爆炸案调查报告的厂领导以及个别已经退休或调离的原司法系统人员。
一桩桩触目惊心的交易被揭露出来,那些被金钱和权力掩埋了二十五年的冤屈和罪恶,终于开始重见天日。
祁城刑侦支队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也仿佛散开了一些。
冯亦的手臂在恢复,蒋晖则一边处理堆积的队务,一边密切关注着关于父亲蒋天勋的调查进展,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祁城市一处豪华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夺目的夜景,但是房间内的赵伦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蔓延全身。
他焦躁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身边的烟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燃尽。
李贺猛死了,孙家兄弟也死了,这接二连三的死亡像冰冷的绞索,一圈一圈勒紧了他的脖子。
下一个会是谁?
他颤抖着手从加密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几乎从不主动联系的号码。
那是他曾经的老大,或者说是他曾经依附过,如今洗白上岸但依旧在暗处拥有庞大势力的京哥,陈一京。
“喂?”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通。
“京…京哥!是我,赵伦宁!”赵伦宁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带着哭腔,“出…出大事了!”
“哦?赵老板?”陈一京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慌?你那边的业务不是一直挺顺的吗?听说最近还收回来了不少烂账。”
“京哥!不是业务的事!是命!要命了!”赵伦宁几乎是吼出来的,语无伦次,“李贺猛死了!还有…还有孙家那两兄弟,孙庆如孙庆意也死了!都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爵士乐慵懒的旋律在流淌,这份不合时宜的沉默让赵伦宁更加窒息。
“都死了?”陈一京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怎么死的?”
“李贺猛是被人捅死的!就在宁龙街那个破巷子里!孙庆如孙庆意是在游轮上被人活活勒死的!”赵伦宁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领口,“京哥,他们…他们三个可…可都跟我们沾点边!下一个…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京哥,你得帮帮我!拉兄弟一把!”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笑话。
“赵伦宁,”陈一京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轻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李贺猛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他死了,谁知道是得罪了哪个放高炮的,还是被哪个输红眼的仇家寻仇。至于孙家兄弟那种小角色,知道的太多,嘴巴又不严实,被人清理门户有什么稀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训诫:“你赵伦宁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是体面人了。李贺猛跟你有多大关系?不过是你放贷的对象碰巧死了而已,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还轮不到你。”
陈一京的话看似在安抚,实则句句冰冷,充满了撇清关系和事不关己的意味。
但赵伦宁不是傻子,他太清楚李贺猛和孙家兄弟的死绝非巧合。
陈一京的冷漠和推脱,非但没有打消他的恐惧,反而让他更加绝望,连京哥都不愿意沾手,甚至可能是在暗示他自求多福。
“京哥!不是这样的!”赵伦宁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感觉到了!真的!有人…有人在盯着我!李贺猛死前接到的邮件,游轮…还有那波干扰监控的信号…这一切都太邪门了!京哥,求你了,看在我以前跟你混过,帮我安排个地方躲躲风头吧?或者…或者派几个可靠的兄弟过来保护我几天?”
“够了!”陈一京的声音突然增高,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警告,“赵伦宁,我看你是钱赚多了,胆子反而喂狗了!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管好你自己那摊子放贷的破事!要是真有人找你麻烦,你自己没长手没长脚?当年捅人的狠劲哪儿去了?”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讽,暗示赵伦宁自己解决麻烦,别来烦他。
“可是京哥…”
“没什么可是!”陈一京粗暴地打断他,“记住我的话,该干嘛干嘛去!大海每天吞掉的鱼多了去了,死几条小鱼小虾,翻不起浪!别自己吓自己,也别给我惹麻烦!再废话,后果自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只剩下冰冷急促的忙音,像死亡的倒计时狠狠敲打在赵伦宁的耳膜上,也彻底敲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里,陈一京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是小鱼小虾!他不想被吞掉!
赵伦宁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神涣散,身体抖得像经历了什么寒冬一样。
警局……只有去警局才能活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包括对警察的忌惮和可能的麻烦。
他抓起车钥匙,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公寓,不顾一切奔向了祁城刑侦支队的方向。
“蒋警官!冯警官!救命!救命啊!”赵伦宁扑到冯亦的办公桌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保护我!求求你们保护我!”
冯亦和刚走进来的蒋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蒋晖在赵伦宁即将摔倒前扶住了他,沉声问:“赵伦宁,怎么回事?慢慢说。”
“李贺猛死了!孙家那两个混蛋也死了!”赵伦宁的声音绝望极了,放大的瞳孔里充斥着恐惧,手指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下一个…下一个肯定轮到我了!我知道太多了!我…我要求警方保护!人身保护!”
冯亦皱眉,语气带着审视:“你知道什么?之前问你关于李贺猛的事,你可是咬死了只知道放贷。”
“我…我当时不敢说!我怕!”赵伦宁涕泪横流,“但现在不一样了!李贺猛和孙家兄弟都死了!这绝对不是巧合!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关于李贺猛死前那段时间的事,关于…关于他可能得罪了谁!只要你们保护我!24小时保护!”
冯亦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恐惧的外壳看到里面的真相:“赵伦宁,你要想清楚,申请警方保护不是儿戏。你能保证你接下来提供的线索都是真实的吗?敢作伪证,后果你知道吗?”
赵伦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拿脑袋担保句句属实!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今晚?”蒋晖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为什么是过了今晚?”
赵伦宁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惯有的贪婪和侥幸:“我…我今晚有个重要的业务必须去处理,一笔大额欠款,拖了很久了,今晚必须收回来。就一晚上,我保证低调,很快回来!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来警局!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保护就从明天开始吧!”
冯亦看着赵伦宁那副惊弓之鸟的神情,沉默了几秒钟。
他们需要赵伦宁的线索,这可能是撕开聚星科技和游轮迷局的关键口子。
蒋晖思索片刻,最终缓缓点头:“可以,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支队报到,我们会为你安排保护措施,记住你的保证。”
“谢谢冯警官!谢谢蒋警官!明天!明天一定!”
赵伦宁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踉踉跄跄跑远。
蒋晖看着赵伦宁消失在门口,眉头紧锁:“他今晚要去收的欠款恐怕不简单。”
冯亦点点头:“嗯,这个赵伦宁虽然怕死,但骨子里的贪婪改不了,希望他别在最后关头再出什么幺蛾子。”
在赵伦宁千恩万谢离开警局后,蒋晖立刻叫来了队员陈羽宽。
“羽宽,盯住赵伦宁,”蒋晖指着刚关上的门,“他今晚要去收一笔所谓的欠款,我怀疑可能会有风险,或者根本就是在撒谎,他可能想利用最后的时间做点什么。你带个人,暗中跟着别暴露。弄清楚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务必保证他的安全,至少在我们拿到他承诺的线索之前,不能出事。”
“明白,蒋队,”陈羽宽立刻应下,“我这就去准备,保证盯死他。”
陈羽宽带着另一名队员,开着一辆不起眼的民用牌照轿车,很快便跟上了赵伦宁那辆黑色奔驰。
夜幕降临,赵伦宁的车开得很快,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位于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私人会所后门。
陈羽宽把车停在远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熄了火,完美地融入了阴影中。
他和搭档轮流用望远镜和夜视设备监视着后门入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后门再次打开,赵伦宁的身影出现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动作显得非常警惕,怀里似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迅速钻进车里驶离。
陈羽宽立刻跟上,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赵伦宁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驶回了他的那栋高级公寓楼。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赵伦宁拎着那个帆布包下了车,快步走向电梯间。
身边的搭档敲了敲方向盘:“看来是拿到欠款了。”
“嗯,回老巢了。”陈羽宽点点头,用加密通讯器向蒋晖汇报,“蒋队,目标已返回其位于景宸国际A座的住所。他去了一处私人会所,停留约一小时二十分钟,出来时携带一个不明包裹,疑似现金。目前目标已进入住所,无异常。”
耳机里传来蒋晖沉稳的声音:“收到,辛苦了。继续守着,不要放松警惕。今晚是关键,赵伦宁的状态极度恐慌,又刚拿到一笔可能烫手的钱,难保不会有人盯上他或者他自己再出什么事。重点留意他住所的动静,尤其是阳台、窗户和门口,有情况立刻报告。”
陈羽宽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是,蒋队放心,我们轮流盯着,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慢慢沉寂下来。景宸国际A座高耸入云,大部分窗口的灯光都已熄灭。
时间接近凌晨两点,高强度盯梢带来的疲惫感开始无声地侵袭。搭档靠在驾驶座上,眼皮已经开始打架。陈羽宽用力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强打精神盯着那扇毫无动静的窗户。
赵伦宁房间的灯在十一点多就熄灭了,之后一片死寂。
搭档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这小子,拿了钱就睡大觉了?心还真大。”
“越是安静越不能放松。”
陈羽宽低声提醒,但自己的困意也一波波涌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加上此刻后半夜的寂静和车内舒服的温度,现在成了瞌睡虫最好的温床。
他再次拿起对讲机,确认频道畅通,又看了一眼毫无异常的公寓楼,心里默念:再坚持一会儿,天快亮了……
困得不行,他摇了摇脑袋努力摒弃睡意,看到街边有流动摊贩卖的咖啡后,立刻找到了救命稻草。
买完咖啡回到车内,陈羽宽和搭档一人一杯大口喝着,本以为总算是有精力熬过这一晚了,但是没想到,喝完咖啡以后的意识不仅没有清醒,反而越来越模糊。
在最后的意识消散前,陈羽宽好像看到了有人在靠近自己这辆车。
凌晨三点,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景宸国际A座的地下停车场。
赵伦宁穿着白天的衣服,手里紧紧攥着车钥匙,一边走一边神经质地左右张望,原本躺在床上的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越想越不安,此时只想快点开车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去个人多的通宵营业场所待到天亮,然后再去警局寻求庇护。
他按下车钥匙解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刚把那个装钱的帆布包扔在副驾驶座上,正准备发动车子。
就在这时,后座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炸开。
“赵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