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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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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带着草木被冲刷过的清新,将王坚华拘留后,钟聿和冯亦去到他在供词里所说的地点,挖出了那个自制的弓弩。
经过鉴定,确认弓弩的材料和钟聿在现场发现的碎片一致,并且弹道位置还残留一点□□,可以确定这就是王坚华在案发现场使用的作案凶器。
回程的路上冯亦和钟聿一起走过石板路,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去了整片天空的阴霾,泥土的气味与路边的野花交织在一起,让人难得有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斜坡上的石子随着雨水滚进江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冯亦撑着伞望着那圈涟漪慢慢散开:“王坚华的口供,仔细琢磨起来,漏洞太多了。”
钟聿侧头看他,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你指哪方面?”
“细节,”冯亦的指尖在护栏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水痕,“他对使用□□这一点供认不讳,剂量、注射方式,甚至购买渠道都说得头头是道,这和尸检报告对得上,说明他确实参与了。但你注意到了吗,他说制作发射机关的时候,只提了高硬度材料,具体怎么设计的触发装置,怎么保证精准度,他含糊其辞,眼神飘得厉害。”
冯亦微微皱眉,语气沉了几分:“还有处理现场,他说把器官从窗口扔出去了。孙庆如兄弟俩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器官离体后重量不轻,从维修通道那个小窗口扔出去,落点应该很集中。但我们派人在附近水域和岸边搜了三天,别说器官,连一点组织残留都没找到,这不符合常理。”
沉闷的气氛被一通视频电话声打断,是蒋禾妤小朋友打来的,冯亦缓和了一下表情接通了电话。
“禾禾……”
“爹地,快看,我在和小桃姐姐跳房子呢,好好玩。”
蒋禾妤的小手捧起手机不算很稳,她穿着红色小雨靴,每跳一步都故意重重踩进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旁的小草,自己咯咯地笑个不停。
九岁的白桃虽然也是孩子,但是在比她小四岁的蒋禾妤面前,还是透着一股姐姐的沉稳,她帮蒋禾妤擦掉脸上的水珠,转头看见镜头这边的钟聿瞬间露出笑颜,同时也不忘向冯亦礼貌打招呼:“冯叔叔好,爸爸可以晚一点来接我回家吗,我想跟妹妹多玩一会。”
钟聿柔化了冷硬的眉眼:“当然可以,你们开心玩吧,再过两个小时我去接你。”
自从两个小家伙成为好朋友以后,白桃几乎成了冯亦家的常客。
蒋晖受伤在医院,自己又经常忙于案件没办法照顾女儿,虽然有郑姐帮忙,但是女儿独自一个人还是孤单,幸好有乖巧懂事的小桃陪着禾禾,让冯亦心里感激极了。
他面带笑意,目光落在两个小家伙身上时软得像水:“谢谢小桃照顾妹妹,我给你们点了蛋糕和甜品,待会就能送到家了。”
白桃开心地喊了一声万岁,拉着蒋禾妤继续跑远去玩。
望着孩子们的身影,冯亦轻声笑起来:“昨天禾禾还哭着说怕打雷,今天就敢踩这么深的水,你说得对,孩子要多互动。禾禾现在开朗多了,真是多亏了小桃。”
“小桃比较外向,很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提及女儿,钟聿的脸上多了不少生动的神色,“她也经常和我说很喜欢禾禾,能和她待在一起很开心。”
两人正在聊着,石桌旁传来蒋禾妤的尖叫,他们同时看向镜头。
原来是蒋禾妤小朋友不小心踩滑了,白桃眼疾手快扶住她,自己却被带得跌坐在水洼里。白桃没哭,反倒拍着妹妹的背安慰她,蒋禾妤瘪着嘴要掉金豆豆,直到白桃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这才破涕为笑。
“孩子就是这点好,”钟聿望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语气轻了些,“再大的事,一颗糖就能哄好。”
冯亦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继续玩耍,刚才那点紧张烟消云散,思绪再次回到案件上。
“王坚华不是主谋,他对杀人细节的模糊不是故意隐瞒,是真的不清楚。他只负责执行其中一环,真正的策划者比我们想的更了解警方的侦查逻辑。”
钟聿的声音在雨幕敲打下有些模糊不清:“你的意思是,他在掩护什么人?”
“我倒觉得不是掩护,是被安排,”冯亦看着指尖沾染上的水珠,从顶端滑落后聚在掌心,“王坚华有足够的动机,他的仇恨是真的,想为王坚耀翻案的执念也是真的,但他的身体条件和反侦察能力,撑不起这么缜密的计划。尤其是李贺猛的死,兴??号的航行日志铁证如山,他当时根本不在祁城,这就说明……”
“一定有帮凶,”钟聿接过话头,“这个帮凶…不,也可以说是这个犯罪团伙,不仅了解警方的侦查手段,还懂医理,知道怎么处理现场,和李贺猛案的犯罪嫌疑人画像几乎一致。”
江风掀起冯亦的衣角,他望着被雾气笼罩的跨江大桥,沉默了几秒。
“没错,王坚华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真正的凶手现在也许就在远处看着我们。”
江潮再次涌动起来,用力拍打着堤岸。
“冯队……”
“你相信人性本恶吗?”
钟聿忽然问,声音不高,像是怕惊扰了雨中的宁静。
冯亦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脸上,一半显现在亮处,一半藏匿于黑暗。
他想了很久,久到江风都换了好几拨方向,才缓缓开口:“我见过太多的恶,为了钱,为了权,为了一点私欲就能把刀插进最亲近的人胸口。但也见过有人明明握着能让自己脱身的证据,却宁愿把自己拖下水,也要护住更多人。就像小桃会护着禾禾,总会有人护着那些没能力反抗的人。”
“人性里有恶,但也有天生的善。”
冯亦将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收回,落在眼前沉沉的夜色里:“比起纠结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我更相信正义。它就像一个坐标,不管人往哪个方向偏,总有个东西在那儿等着把人拽回来。法律可以是这个坐标,人心深处那点不甘心不认命,也一样是。”
钟聿低头笑了笑,笑声被风吹散:“这些事说起来肯定比做起来容易,王坚华的哥哥,还有包括蒋队母亲在内的…那十七个无辜逝世的人,他们的正义被埋在二十五年前的废墟里,那时候的坐标在哪儿,谁又来拽他们一把?”
“所以才要挖,”冯亦加重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哪怕已经成了废墟,哪怕底下盘根错节全是烂泥,也得一铲子一铲子挖开。你以为我在审讯室里跟王坚华说那些话是在安慰他?说法律会追回来,正义不会缺席,是为了让他配合?”
他看着钟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认真的,只要我还穿着这身警服,只要这个案子还没了结,就绝不会让那些人白白烂在底下。无论日后会查到谁,身份地位都是虚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钟聿望着他眼底的光,那光太亮了,像是能穿透这浓稠的夜色。
他低低笑了一下,右手插进口袋里向前走去,握紧伞柄的手加重了些力气:“走吧,回队里还有一堆卷宗要翻。”
雨线又开始肆意飘落,打在车窗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水痕。
钟聿发动车子,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将前方的视野擦出一片清明。车内还残留着江风带来的潮湿气息,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雨刷的轻响在空间里回荡。
冯亦正闭上眼回想着王坚华审讯的场景,突然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刺穿了雨夜的宁静。
“咻!”
一支通体漆黑的短小弩箭穿透了主驾驶位置的车窗玻璃,狠狠扎进了正在转动方向盘的钟聿脖颈侧面。
“呃……”
钟聿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可手臂刚抬起一半,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骤然涣散。
就在这两秒的耽搁里,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前倒去,额头重重撞在方向盘上。
“钟聿!”
这场变故来的太快了,快到冯亦甚至来不及分辨清楚方向,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他心里一沉,想扑过去,却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位上。
“嘀!嘀!嘀!”
对面车道的汽车喇叭长鸣不止,尖锐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更致命的是,钟聿倒下时身体压到了方向盘,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猛地向左急打方向,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失去抓地力,整个车身开始剧烈侧滑。
冯亦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向右侧,肩膀狠狠撞在车门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嘶吼着去够方向盘:“钟聿!醒醒!”
可钟聿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脖颈处的弩箭随着车身的晃动微微颤动,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是□□中毒的典型症状。
肌肉迅速松弛,呼吸抑制,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让人失去生命体征。
冯亦用尽全力解开安全带,身体越过中控台去抢方向盘。但车子已经彻底失控,径直冲往对向车道。
雨夜里,对面车道的货车司机显然也发现了这辆失控的车,试图向右侧避让,但距离太近了,车速太快了,雨夜的能见度又太低。
来不及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瞬间炸响,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崩塌。
车头狠狠撞上了货车的侧面,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前方瞬间凹陷变形,零件碎片混着玻璃碴子四处飞溅。安全气囊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出,却因为撞击角度刁钻,只护住了冯亦的半边身体。
血腥味、刺鼻的汽油味、还有冰冷的雨水气息混杂在一起,呛得冯亦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小腹深处那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被血水和雨水模糊。
主驾驶位已经严重变形,钟聿被卡在扭曲的金属框架中,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脖颈处那支漆黑的弩箭在撞击后显得更加狰狞,箭身似乎又深入了几分,他一动不动,胸膛没有任何起伏的迹象。
“钟……聿……醒醒……”
冯亦的声音嘶哑破碎,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拼命去推钟聿的肩膀,试图唤醒他,可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一片冰凉。
巨大的绝望感几乎将他淹没,但冯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求救……必须立刻求救……钟聿不能等了……
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无视左臂被变形的中控台死死卡住的剧痛,强压下小腹的绞痛,艰难挪动身体,颤抖着伸向自己的口袋想要拿出手机。
剧痛随着动作骤然加剧,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涌出,浸透了裤子和座椅。
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开来,比汽油味更令人窒息。他低头瞥见身下迅速扩大的那片刺目猩红,心猛地一沉。
“呃……”
右手终于碰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冯亦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机从浸血的裤袋里掏了出来。
颤抖的手指费力地在染血的屏幕上滑动解锁,失血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他的身体像是坠入冰窟,又沉又冷。
冯亦死死咬住下唇,强迫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屏幕上,好不容易点开通话界面,手指颤抖着去按队内紧急号码。
第一个数字1按下,第二个数字想要继续按动的时候,手指沉重得不听使唤,沾满的血让触控变得异常困难,他几乎是戳着屏幕去按第三个数字。
就在这时,小腹猛地一阵剧烈的撕裂疼痛让冯亦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手机从他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脚下那片血泊里。
冯亦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浸在粘稠的血水中,刚刚输入的数字被血污覆盖。
他试图弯腰去捡,但身体被卡住,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脱感层层翻涌而来,拖拽着他坠入无尽深渊。
冯亦徒劳地伸着手,指尖离掉落的手机只有咫尺之遥,却像是隔着天堑。身下的血还在不断涌出,染红了整个座椅,在脚边积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洼。
意识还是败给了迅速失温的惨状,那只伸出去的手最终垂落在血泊中激起一片血花。
车门被消防撬棍强行撬开时,刺眼的应急灯光照射进来。
“担架!快!有孕夫大出血!”
“驾驶员颈部中箭!疑似中毒!肾上腺素!准备气管插管!”
冰冷的雨水仿佛更猛烈了一些,将无限生息全部拖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