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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沉闷的空气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裹着病房里的静默。

      蒋晖半靠在病床上,后背缠着厚厚的纱布,植皮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下的神经,却远不及心口那道被撕裂的伤疼得剧烈。

      门被轻轻推开,冯亦的身影出现在逆光里,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他走到床边时,蒋晖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血丝在眼眶里蔓延,勒得人喘不过气。

      “冯亦……”

      “我在。”

      冯亦对蒋晖的呼唤立刻做了回应,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探蒋晖的额头:“刚才护工跟我说你有点起热,还好这会降下去了,我带了小米粥多少吃点吧。你昨天刚做完手术,胃里空着不行。”

      蒋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梧桐树上,声音哑得不像话:“我知道他心狠,但是没想过…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冯亦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沉默了几秒,将勺子放回碗里,温热的粥在碗里轻轻晃了晃:“权力本身无罪,但在里面呆久了,有些人会被它的幻影蒙蔽,错把权衡当作唯一的生存法则,甚至取代了心中的法度。”

      “权衡?”蒋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血沫的腥甜,“用我母亲的命,用十七条人命的真相换他的仕途安稳?这叫权衡?”

      纱布下的伤口被牵扯,疼得蒋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冯亦连忙上前扶着他。

      蒋晖低下头握紧他的手止不住颤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强行挤出来,带着恨,带着悲凉。

      “我小时候总觉得他是英雄,穿着警服站在领奖台上,胸前的奖章亮得晃眼。他告诉我,成为一名警察,职责就是打击犯罪,维护正义。”

      “我以为他不追查,是因为有苦衷,是因为敌人太强大,原来不是,他根本就是那伙人里的一员!”

      蒋晖咬紧牙关,痛到眼底发红:“正义?我母亲死在了他所谓的正义面前,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她最信任、最爱的丈夫做的……她拼了命要查清的隐患,源头早就和自己的丈夫缠在了一起。”

      他闭上眼,母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在脑海里炸开,那双在烈焰中依旧清亮的眼睛里,除了牵挂,是不是还有一丝对真相的执念?

      冯亦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着蒋晖冰凉的手指,将所有的温暖用来安抚他。

      “我查过当年的审批记录,益洋化工厂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是蒋天勋任内的时候由市应急管理局签发的,很难说和他没有关系,”冯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迷雾的清醒,“还有赵竟德,他能一路升到省厅,每一次提拔的关键节点,背后都有蒋天勋的影子。”

      “徐尘那边已经控制住王坚华了,”冯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蒋晖的手背,眉心凝重,“那批金子、现场的炸弹、王坚华想挖开的真相,十有八九是有人在翻案,不惜一切代价让我们看到之前那些藏在真相下的冤案,甚至不惜用…以暴制暴的手段。”

      蒋晖睁开眼,眼底的灰翳被一种决绝的光撕开。

      “把赵竟德和蒋天勋的所有交集都列出来,从二十五年前开始查。”蒋晖的话里还夹杂着伤口带来的疼痛,可落下的每个字音都清晰无比,“人事调动记录、资金往来、甚至是私下会面的监控,一点都别放过。”

      “还有我母亲当年的调查笔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市局档案室里应该有存档,她那么仔细的人,里面一定有她发现但来不及公之于众的东西。”

      冯亦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眼底那层痛苦下名为坚定的东西,轻轻嗯了一声。

      “你想好了?”

      他问这句话时,指尖在蒋晖的手背上轻轻敲了敲,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是无论你选什么,我都在的意思。

      蒋晖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自己缠满纱布的手臂上。

      新鲜的皮肉正在艰难地生长融合,医生说只要不感染,很快就能长好。

      可心里的伤口呢?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抬起眼看向冯亦,目光里没有犹豫,只有烧尽灰烬后的清明。

      “我们身上的那件警服,不能白穿。”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梧桐叶哗哗作响。

      冯亦轻轻擦掉蒋晖鬓角残留的那点湿意,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好,”他的掌心带着笃定的温度,“我陪你。”

      他相信蒋晖的任何决定,是因为他心底那份维持正义的信念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无论蒋晖选择什么样的路,他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在他身旁。

      蒋晖握紧冯亦的手,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植皮手术疼一百倍,会把他的信仰撕得粉碎,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母亲最后那一眼含泪的不舍,为了王坚耀被污名化的二十五年,也为了自己这身穿了十几年的警服,总得有人把埋在灰烬里的真相,一点一点挖出来。

      祁城市刑侦支队,审讯室。

      王坚华被带了进来,和上次的惊慌失措判若两人,此时的他脸上笼罩着一层近乎死寂的空洞,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冯亦直接将益洋化工厂‘7·28’特大爆炸事故调查报告的复印件,推到了王坚华面前的桌面上。

      调查报告的落款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赵竟德。

      “王坚华,”冯亦牢牢锁住王坚华浑浊的双眼,“告诉我,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王坚华的身体猛地一僵,审讯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攥紧的拳头牵动着脸上扭曲的肌肉:“认识,化成灰我都认识!”

      冯亦翻到死亡名单上印有王坚耀的黑白照片那一页,缓缓开口:“二十五年前益洋化工厂那场大火,你的哥哥…王坚耀,就在里面。”

      他刻意停顿了一秒,让哥哥这个称呼在王坚华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然后才用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这份报告认定他是违规操作,是导致那场十七人死亡的特大事故的直接责任人。”

      这句污蔑将王坚华整个人瞬间引爆,他猛地一拳砸在审讯椅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强直性脊柱炎带来的剧痛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恨意彻底压垮。

      “放屁!全是放屁!”

      “我哥他根本不是什么违规操作!”带着血泪的嘶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是厂里那个狗屁领导!姓刘的!还有他背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板!为了吃那点黑心回扣!贪得无厌!违规在储罐区旁边加建了狗屁的危化品堆放点!那就是个炸药桶!”

      王坚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撕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天……那天就是那堆违规堆放的化学品先出的事!泄漏了!我哥……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他离得最近!他完全可以自己跑!跑得远远的!可他没有!他没有啊!!”

      泪水混杂着鼻涕汹涌而下,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冯亦,仿佛要通过他的眼睛,让所有人看到二十五年前那悲壮的一幕。

      “他顶着喷出来的毒气,顶着呛死人的浓烟,他冲过去了!他想去关掉主阀门,他想把泄漏堵住,他想救里面的人!救那些还在作业的人啊!可是……可是那个该死的阀门,它根本就是一堆废铁!是那些蛀虫贪钱买的劣质货!早就锈死了……关不动……根本关不动!”

      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但强烈的恨意支撑着他继续说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我哥……他是被活活……被活活炸没的……可调查报告呢?”

      王坚华用力指向那份卷宗:“赵竟德他收了黑钱!他收了那个姓刘的和幕后老板的黑钱!他把所有责任、所有脏水,都泼到了一个死人身上,泼到了我哥身上……说他操作失误,说他是罪魁祸首!”

      “他死无全尸啊,死了还要背上千古骂名,我爸……我爸一辈子老实巴交,就指着这个儿子……听到这消息……半年……就半年!人就没了……他是活活气死的!憋屈死的!我妈临死前还在念叨我哥……好好一个家……全毁了……全被他们毁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你们以为这些年…我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吗?”王坚华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嘲弄,“我告过,一级一级往上告,我找过记者,求他们报道真相,我甚至跪在市政府的大门口,像条狗一样!可是有用吗?!”

      他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用!一点用都没有!赵竟德他官越做越大,一路升到省里,只手遮天谁敢碰他?谁敢?!我算什么?一个没权没势、浑身是病的维修工,我拿什么跟他斗?拿什么给我哥讨回这个迟到了二十五年的公道?!”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王坚华绝望的喘息以及声泪俱下的控诉。

      “所以,”钟聿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你就选择了用孙庆如、孙庆意兄弟的命,作为你翻案的敲门砖?”

      王坚华的目光转向钟聿,眼神里交织着疯狂、痛苦和一丝诡异的坦然。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惨然,他冷笑一声:“事情不闹得足够大,谁会去关注一桩被尘封了二十五年的旧案?谁会去在乎一个早就被定性的罪人是不是冤枉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种扭曲的正义感:“而且冯警官、钟警官,你们也别以为那两兄弟是什么好人。半年前就在船舱里,我亲眼撞见他们猥亵一个来船上玩的女孩。仗着兄弟俩一起,没人敢吭声罢了。我这样不也算是为民除害吗?”

      “够了,”冯亦猛地沉声打断,瞬间压下了王坚华那套自我合理化的说辞,“王坚华,无论孙庆如他们做过什么,都不是你动用私刑、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他们有没有错,法律自有公断。”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以你的身体状况,你是怎么独立完成整个杀人过程的?”

      王坚华似乎被冯亦突然的厉喝震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平静:“我知道我这副身体硬拼肯定不行。”

      他承认得很干脆:“所以三个月前,我在网上用假身份买了□□,还有高硬度的材料,自己做了个小玩意儿,像弩箭一样,能发射那种很细小的针剂。”

      “那天晚上,”王坚华继续交代,语气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是我用维修电路的名义去找船长,把孙庆如他们临时调到那个维修通道的。我提前在那个通道大门和小窗之间做了个自动发射的机关,他们俩只要一踏进来,针就射出去了。掐算好时间,我故意出现在监控下面,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刚来。”

      “我用船医林世康给我开的强效止痛药,硬撑了半小时,看着他们死透了,才走出去。”

      “那清理呢?”冯亦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和粉饰真相的机会,“你走出去的时候,监控画面清清楚楚,你身上手上,没有任何能装下他们身上消失器官的容器,那些器官去哪了?”

      “器官?”王坚华眼神剧烈颤动了一下,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我直接顺着那个小窗扔出去了!留着…留着那种东西干嘛?”

      冯亦注视着王坚华,那眼神里明显是对他证词的不信任:“撒谎也要找个像样的借口,这些事情是你的同伙做的吧?”

      “什么?”

      王坚华愣了愣,目光有些飘忽,身体不自觉绷紧:“什么同伙?我不知道,人是我杀的,是我一个人杀的!”

      冯亦继续追问:“那李贺猛呢?他也是你杀的吗?”

      王坚华支支吾吾地说着:“那个是…顺手……我……”

      “你是不是忘了,”冯亦叩响桌面打断他的谎话,拿出手机点开日历,时间回到1月8号当天,那里被他标注了一行字,“这一天你才随着兴??号回到祁城,兴??号的航行时间为三个月,也就是说李贺猛死的那天,你还在海上。”

      “是怎么回到祁城杀人的?”

      王坚华在冯亦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彻骨的自嘲:“冯警官,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纯白的。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想着清正廉洁,想着法律正义。没有人给我们做主,我们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冯亦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王坚华面前,看着这个被仇恨和绝望彻底逼疯的男人。

      “王坚华,听着。”

      “你哥哥王坚耀的冤屈,你父亲含恨而终的悲剧,还有你母亲和你这些年受的苦,我们都会查清楚。”

      “你放心,当年所有参与掩盖真相的人,他们欠下的血债,法律会一笔一笔追回来。”

      “但是孙庆如、孙庆意,无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他们的命不该由你来裁决,法律同样会清算你犯下的错!”

      “在祁城刑侦支队,”冯亦说出的话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感,“不会有任何一个冤魂被遗忘,更不会有任何一个罪人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绝不会在真相被埋葬的地方缺席。”

      王坚华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麻木或者仇恨,而是瞬间涌起的惊愕,还夹杂着一丝被强行撕开黑暗缝隙后透入微光的刺痛感。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但此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冯亦那番话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他被仇恨折磨了二十五年的心上。

      法律会追回来?

      正义不会缺席?

      这些词,他曾经也相信过,跪求过,最终换来的只有更深的绝望和冰冷的回绝。

      他睁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冯亦,仿佛要从那双刚毅的眼神里,找出一丝虚伪或者动摇。

      然而,冯亦目光坦荡,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那是他从来没有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警察眼中见过的…光。

      漫长的沉默在审讯室里蔓延,王坚华的胸膛剧烈起伏,那一点被冯亦强行点燃的希望火星,在他心底最深最暗的角落挣扎着。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一声极轻、极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没有释然,没有信任,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和难以言喻的嘲讽,喃喃道:“这些话…真该让我哥…二十五年前就听到……”

      “或许……”

      他仰起头,放空目光望向审讯室冰冷的墙壁,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被烈火和谎言埋葬的过去,声音轻极了,但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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