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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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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有蠢货的好处,天塌下来不知道事情严重,杀了人也不觉有错。
活得庸庸碌碌,若是一个庶民,多少有官府给他治罪,旁人也能啐上几口。
可偏偏是皇嗣,如小儿手中握着见血封喉的刀,除了远远避开,捂着流血的伤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还能有旁的办法吗?
大皇子和首辅无仇,父皇欣赏的人他也欣赏,只是这欣赏流于表面,见人下了狱,那点见不得人好的恶意就溢出来了。
刑部雷厉风行,在陛下得到消息前先从禁军手中接手了首辅大人。
姜尚书火急火燎见了裴瑜,他发妻是风陵寻氏门下,平日与这位首辅大人也算有些私交,有些事情上互有牵扯,并不愿见他倒台,路上听了传言,一见面便是问询:“太子真关了你那位内人?”
裴瑜端坐着,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闻言撩起眼皮,道:“几日前闯到我内人面前的死士,全是我府上一个细作招去的,这人可是五年前太子送到我府上的。”
姜尚书闻言心底发寒,他只知太子是个贤明有手段有计谋的,可若是这么早就埋下棋子在臣子身边,这份心机……
他没再细想下去。
裴瑜的心思本也不在这,牢房里只有几个小窗,透进来一点光亮,这时已是近黄昏,他等着鸟儿飞过,像渴盼冬日过去的雁群。
……
季明华这时已经进了顾府中,不作为阶下囚,住所按身份尊贵的客人来,门窗皆开着,只是不许出院子。
顾晟片刻前出去了,不过一刻钟,又满脸恼火回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季明华手背碰了碰茶,还温着呢,“看来出了旁的事。”
顾晟气极,“你们莫非是在耍本官?”
继而他又否认了这个可能,佩剑擅闯东宫这个罪名如何大,倘若之后太子继位,必然清算此事,无关于肚量,这种藐视皇权之事,如何能轻轻放下?
是以,难道这个年纪轻轻做了首辅的人会因为怀疑太子劫走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子,一怒之下拔剑做这种没有头脑的事情?他裴瑜这辈子就为一个男子活吗!!
“唔?”季明华尝了一口碧螺春,端在手里,见顾晟在他面前脸色几番变化,慢悠悠道:“大皇子要择日问斩了?”
他话中可惜之意满溢,瞧了眼腰间挂着的铜板,不是很满意。
“管好你的嘴。”顾晟吹胡子瞪眼,“本官看首辅如今也不过尔尔,兴许比大皇子还要先一步上刑场。”
砰——
顾晟不待看那摔碎的瓷杯,先听见窗外百鸟齐飞振翅的声音,这些鸟儿如同受惊了一般横冲直撞,从窗户飞进来,叽叽喳喳叫做一团,季明华手抬起让一只麻雀落在指尖,接着似乎才想起来对顾晟道:“手滑,应当不用我赔吧。”
顾晟面色铁青,继而冷笑一声:“若是首辅被陛下砍了,本官会送你们团聚的,也算全了他一番痴情。”
“一时半会砍不了。”季明华用指腹摸着麻雀的脑袋,“不知顾大人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生气?”
顾晟道:“藐视皇权,佩剑欲行刺储君,不然还能有什么旁的缘故?”
“顾大人以己渡人,怎么不想想陛下最看重什么?”季明华挥挥手,鸟儿都飞了出去,“陛下常去寺庙,对国师诸多宠信,大皇子尚在牢狱中也不耽误和国师论道,最不能忍的分明是亵渎寺庙静地啊。”
顾晟道:“……你如何能揣测君心,成日只在寺庙里能比本官在官场上更明白陛下心意吗?”
季明华道:“山人自有妙计。”
顾晟看着想把他连同他的妙计一起扔出去。可接着他心中一动,想借裴瑜来插手此事自然是因为朝中人能有此权势的,除了他便只有太子了,太子恨不能将大皇子连同顾家除之而后快,自然不可用。
季明华此言倒是点醒他了,朝中人不可用,还有国师,若是能得国师在陛下面前美言,便是最好了。
国师垂眸见裴瑜安分跪着,但言语上毫无悔过之意,心中轻叹一声。
皇帝将折子砸在裴瑜身上,气道:“你看看,多少人为你求情,啊?就知道干混账事,你要什么人得不到,非将手伸到寺庙里,仙人眼底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怎么不抬头看看!”
“臣看了。”裴瑜顿了顿,辩解道:“臣也不是有意,只是内人实在喜欢寺庙,本来府中主卧也放了两个枕头,他又不愿意回来安寝。”
这话说着说着,竟然还有些委屈的意思。
皇帝可不管他委屈不委屈,拍案道:“在寺庙中厮混!你将仙人置于何地!”
“咳。”裴瑜耳边染上一层薄红,道:“臣……没有厮混,多半也是不在那里过夜就被赶出去了。”
皇帝闻言不解,旁边国师这时开口道:“陛下,首辅大人他至今尚是童子。”
苏尾声嘴一闭,手在袖中用力拧了自己的肉才忍住了要命的笑意。
“……”皇帝转头,“国师连这种事都能知晓吗?”
“旁人不清楚,首辅大人的可以罢了。”国师微微抬眼,他眼角下垂,是天生的慈悲像,“那位寺庙里的人,是臣的旧识。”
三年前,洛河瘟疫中被百姓供奉的活神仙,在太子的刻意掩盖下,寂尘顶替了季明华被带入京,后来成了国师,与季明华私底下的联系其实从未断过。
裴瑜额角一抽,心里开始泛起了酸,他在京城费尽心机一路爬到高位,结果一转头,自己该护着的人早在远处和旁人成了旧识,他也不过是相识三年的没有名分厮混都不曾有过的同床人。
“既如此,你私闯东宫,该当何罪?”
“臣万死难辞,只想死前见到内人回来。”
“好啊,那你就去!去搜东宫!让全天下的人看看你敢僭越到储君头上!”皇帝刚开始的气消了一半,最后扔了个折子砸在他脑袋上,“朕便让太子处理你,不打上几百杖这事不能结!”
裴瑜于是谢恩后后退出了门,国师紧跟着出来在后面,淡淡道:“借一步说话。”
几个太监自然无有不应,讨好笑着看他们走到一旁。
国师道:“他接了谢家小姐的祈愿。”
“这件事情他在接了的第二日便告诉我了。”裴瑜看着他,“他想从顾晟入手处理,这其中的一切事情都是与我商量过的,我与他之间不是你们可以比拟的。”
国师: “……”哪里来的这么大一股酸味。
若说裴瑜平生最介意的人,那便非国师寂尘莫属,只是从前他还可以理直气壮管季明华和他的一些来信,后面却是不能了。
裴瑜像一个手里只剩一个铜板的赌徒,在赌场上硬是装出手中有百两黄金的样子,绝不肯轻易认输下场。
这时,一只麻雀飞了过来,皇城里麻雀不少,圆滚滚到这种程度的却也少见,裴瑜一打眼便认出了这是季明华喂养的那只“红豆”。
红豆落在地上,抬头看了看他们,裴瑜叫了它一声,它便扇动翅膀飞到了裴瑜肩上。
国师偏开头,道一声保重后转身离开了。
裴瑜站在原地,身后摇晃的尾巴无人可看,嘴角笑意明显,点了点红头圆滚滚的头。红豆见他手中没有往日的稻谷,大怒之下啄了他的手。
裴瑜皮糙肉厚,挨了啄后屈指弹了红豆的脑袋,没中,红豆警惕得很,一见他动作便扑腾着飞走了。
他兀自思考着为何这般不受待见,身后几个太监已经上前堆笑道:“裴大人,请吧。”
……
这厢季明华也不知顾晟突然想到了何处,他们两人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都不在乎眼前人心中如何想,刀架在对方脖子上时,谁管这人死前心里有什么算计。
只见顾晟转身出了门,院子外面侍卫还把守着,季明华静坐候着,到了用膳的时辰也有人将几样新鲜的菜品送上来,可见他待遇还是不错的。
季明华嘴不挑,什么都能吃,只是总觉少了点点心,一个圆缺了点口子,不大,但少了不圆满。
又是两个时辰,神通广大人脉众多的顾家主将国师绑来了。
当寂尘顶着伪造的少年华发一脸“四大皆空”的表情进来时,季明华又摔了一套茶具。
这次真是手滑。
顾晟学聪明了,送过来的是府里下人用的廉价茶具,摔了眼都不眨,顺嘴嘲讽了句,“你倒是不惊吓。”
“顾大人实在令人惊喜。”季明华在“喜”这个字上放重了声音,和寂尘对了个眼神,没露出什么神色转开了,“顾家缺一个厢房不成,还将他与我住在一处。”
“阶下囚住什么厢房,本官府上只有这一个关你们的院子便够了。”说着也不知在阴阳谁,补了一句,“名门世家府上可没有地牢。”
寂尘很识时务,见顾晟拿出的一些他出家前的家人威胁不住点头,表示自己愿意肝脑涂地,必然将皇帝忽悠地不知天南海北。
季明华垂眸,他记得寂尘已经没有血缘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