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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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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您可终于醒了,二奶奶查人问了您好几趟醒了没,太医说你是精神疲惫导致昏睡,五日便会醒,果真如此。”
得禄喜道,“小的这就去禀告二奶奶。”
赵遇挣扎着起身,心中涌出丝丝缕缕的感动,“她总是这般关心我。”
“可我......”
上一世,中箭后,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囚在暗室中不见天日,生生煎熬着。
直到太子幕僚刘伏出现,告诉他妻儿已死,他才绝望自尽,是他害了她们母子二人。
他心生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忙阻止道,“我自己去。”
一开口,便是他自己都认不出的沙哑。
连小厮也错愕的抬起头,随即又深深的弯下了腰,弓着身退了出去。
一室空寂中,赵遇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再次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他问自己,“赵遇,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他静静的坐着,上一世杀入皇城的嘶吼声仿佛还在耳畔响起,可此刻,他真真切切的重新来过了。
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握紧。
“赵遇,你又打算如何渡过这一世。”这是他的第二问。
许久后,握紧的手又缓缓放开,他终于起身,理了理衣衫,推开了门,向妻儿所在的光亮处前行。
天幕已黑,屋外已是华灯初上。
赵遇到了门口,温暖的烛光透出窗户让人心生柔软,熟悉的布置散发出宜人的淡香,丝丝缕缕都在告诉他,重生了这个事实。
忽然赵遇生出了近乡情更怯之意,他胆子大的死人堆里都不怕,却不敢推开那扇门,去见一见活生生的人。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沈熹。
于是跟座石门神似的杵着,他以往也这样杵过,所以沈熹瞧着窗外的影子,还以为赵遇重生是个可笑的幻觉,心想不如再试探一番?
她瞟了眼窗外,便如往常般柔声开口:“夫君,怎么不进去?”
内室里传来沈熹的声音,赵遇心跟着轻颤。
是她。
是她。
他猛的合上眼皮,将涌出的泪水压回去,方才堪堪睁开。
他的心又跟着雀跃起来,是她!是他的夫人,是她。
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夫君,那就是他的夫人。
他怕自己一身杀气冲撞了沈熹,随即往日生硬的脸上硬邦邦的强行挤出了笑容。
“夫.....夫人,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迈步而入。
内室里,沈熹正抱着孩子轻声哄,听到赵遇的走进才缓缓抬起头。
她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问,“怎么站着?”
“快过来。”
“夫君,你身体可安好了?”
赵遇只觉胸腔充满了酸涩。
她怎么这么好。
她怎么怎么好!
她抱着孩子对他笑,全然不知道八年后,她和孩子会因他而死。
她什么都不知道。
该死!赵遇你真该死!
“夫人”,一开口,眼底染上一片猩红。
沈熹看着突然情绪失控的赵遇,有了猜想多了七成。
这太不像她认识的赵遇了,她认识的赵遇是怎样的,呵,一块石头做的木头,冷硬木讷。
她面上不动神色,只一味温柔:“我在。”
随即又换上着急的语气,“夫君,可是还有不舒服,好冬,快请府医。”
“不必。”赵遇立刻出声阻止,“我只是见到你和孩子,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他说着高兴,可心里几乎绝望。
“那夫君,来看看咱们的孩儿,你抱抱他。”沈熹道。
赵遇几乎是踉跄着上前,柔软的襁褓放入他怀里的瞬间,他周身的肌肉都绷在了一起。
他好小,好软,是他和她的血脉。
是他赵遇和沈熹的孩子。
上一世,他们父子相见,已经是三月后,他们一家三口竟错过了许多。
他还如何弥补。
他该如何偿还。
“夫人,你辛苦了。”赵遇哽咽着道。
沈熹依旧带着笑容,“夫君,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赵遇愣了一下,随即嗓音沉沉的开口。
“济儿”
“赵济,济世济民的济。”
上一世,是沈熹取的名字,想来是被关押的三个月里,让她不得不自己取名。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给孩子取名,原来如此。”
赵遇想到此,心中的恨意便又多了一分。
沈熹彻底了然,果然如此,赵遇重生了。
她依旧笑着看着抱着孩子的赵遇,可眼神分明是冷的,不,从一开始就是冷的,她笑着,笑意从不达眼底。
“赵济,这一世,你会怎么做?我很期待。”
门外,沈母带着许氏的贴身妈妈宋妈妈进来。
宋妈妈笑道,“咱们府上的喜蛋都染出来了,这是侯府要送喜的名单,太太让我给亲家太太送过来,也请二奶奶再斟酌。”
“好,多谢宋妈妈,我这里正好也有一喜要托妈妈带给太太“沈喜看着赵遇道,笑容舒展。”方才,二爷给孩子取了名,叫赵济,济世济名之意,是个极好的名字。”
“大喜,大喜”宋妈妈喜笑颜开,“老奴一定带到,太太必然欢喜。”
沈母也高兴不已,忙对宋妈妈客气道:“你们太太什么都安排好了,却让我白赚了好名声。”
“正好,序安也在,你上官同僚的份例准备好了,明日上值一并带过去。”
“是,多谢太太和岳母费心。”
沈母和宋妈妈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内室之中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赵遇抱着孩子,突然开口:“他在看我。”
沈熹望过去,笑容敷衍,“他或许知道你是父亲。“
下一瞬,她故意道,”夫君,难道我们的孩儿是神童?”
“是。”赵遇闻言立刻回道,神情激动,他抬头看着故意满脸疑惑的沈熹,信誓旦旦,“我们的孩子必然天资聪颖,是不世出的神童”
沈熹笑了,这一次,她笑得真切,“那就借夫君吉言了。”
赵遇几乎是飘着回到前院,果然上天也见不得他夫妻分离、骨肉失散,将他的人生重新来过。
烛火晃晃,他坐在书房之中,许久后,从暗格中掏出一张极寻常的纸。
又从灯中挑出蜡油,在桌上落笔、写字,一起和成。
蜡字将干未干时,将纸轻轻敷上,再重重按下。
片刻后,方才拿起。
赵遇拿着纸张,凑在烛火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勾起了唇。
太子与他有知遇之恩,更有嫁妹保煤之情,前世效忠太子皆因如此,人终究不能忘本!
于是太子需要掌兵权,他便入伍,一日不停歇直到逼宫杀入宫门。
那日鲁国公言道忠心。
赵遇被点醒,是啊,前世他就是太忠心了,忠心没有错,可效忠之人不对便是罪大恶极。
太子,他不配!
既如此,君子岂能立于危墙之下。
他朝门外道,“得禄,告诉厨下,明日另备一篮喜蛋,我有用。”
“是。”
门外人影匆匆离开。
松柏院内,好秋隔着纱帘对沈熹低声道。
“姑娘,厨下来报,二爷让单独准备一篮喜蛋,说明日访客有用。”
“知道了。”
纱帘内,沈熹双眼紧闭,缓缓勾起了嘴角。
“访客?你赵遇有几个客?”
“有什么用?”
“赵遇,这一喜,你要送给谁?”
沈熹捏住了白胖的核桃仁心想,随机出声交代。 “好秋,告诉洪儿,明日紧盯着二爷。”
“是。”
殊不知,第二日一早,她就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翌日,天微微亮,武平侯府开了门户,赵遇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一辆棚车,棚车里是一大一小两篮喜蛋。
出了侯府大街,沿途已陆续有上早朝的官员。
赵遇拉住缰绳在街边停留,对经过的马车,抱拳行礼,再朝着外城反方向驶去,引来侧目。
“方才是谁?”一辆马车内,兵部尚书齐旻问道。
“回大人 ,是从武平侯府出来的,想来该是京郊巡防大营协理赵遇赵将军。”
齐旻闻言笑了一下,“武平侯府?还是赵胜有福啊,养子是个狠人,这亲儿子也不是个真蠢货。”
他意有所指,显然是指坠马之事,眼下朝中人人如是道。
武将坠马,虽惹人嗤笑,但仍是急智。
在那样的形势下还能全身而退,片叶不沾,不免高看他一眼。
这竟个大智如愚的聪明人!
以往,他冷眼看着此人行事,愚忠的很,不曾想,竟是他看走了眼。
赵遇不知这些,他的马在某一处街口转了向,又在一重兵把守的平房前停下。
赵遇掏出巡防营的令牌,道:“我是他的长官,有权进去。”
又低声道:"里头那位也是我兄弟,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小子,给他报喜,"说着,拿出两个喜蛋塞进守卫的手里,“也请兄弟们同喜。”正好得禄提着一筐喜蛋进来。
赵遇道:"烦请二位通融。"
守门的两位士兵彼此看了一眼,抱拳行礼,“恭喜大人,您有半柱香的时间,请。”
“多谢。”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赵遇提着小小的篮子缓步走了进去。
原本趴在桌上的人被惊醒,定睛一看,竟是赵遇。
只见他猛的站起身,快步上前,激动道。
“小牛哥,小牛哥,恁终于来看俺了。”
“俺要被逼疯了。”
“恁官大,跟他们说说,快把俺放出去。”
他说得又快又急,心中慌乱的厉害。
就在刚才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居然一箭射杀了赵遇,天老爷的!
然后占了他的缺,从此封侯拜将。
他又惊又喜,又喜又惊,最后只剩下了喜。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捡来的野孩子,他是小牛,我是大猪。,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就因为他是侯府的儿子,认祖归宗就成了状元、将军、大官,还娶上了千金小姐。
而他是朱家村的小要饭子只能当一辈子的跟班。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做着美梦,梦醒,睁眼,惊出了冷汗。
晨光透过门,落到他身上,教他认清现实。
于是,他粗着嗓子,忙着说话,忙着讨好,忙着认命。
“俺哪里知道写什么,俺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说着,他咯咯笑,“恁谁人不知道,俺老朱是个大老粗,哈哈哈。”
“这是什么?喜蛋!俺嫂子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快给俺尝尝,俺正好饿了。”
说着,一把抢过喜蛋,放在桌上,熟练的一搓,白滚滚的鸡蛋从红彤彤的皮里滚了出来,他麻溜的捡起,朝着赵遇嘿嘿一笑,猛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吃起来,好像有人跟他抢一样。
中途吃得着急,还噎了一口,他赶紧倒了杯水猛喝,喝完的,又塞了一口,转头口齿不清的对赵遇说道,“小牛哥,恁坐啊,站着干啥子,快坐,别跟兄弟客气。”
他笑得憨实,嘴边还沾着蛋黄,说着又一手一个的埋头吃了起来。
赵遇看着他憨实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奸诈。
他幼时被歹人掳走,后被养父吴老怪捡到,再后来吴老怪又捡回了眼前这人,他是逃难来的,说着家乡的口音,在杭州的吴侬软语里泡了十数年也不曾改掉。
他说,这是家乡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往后,他还要靠着这一口乡音找到家去。
赵遇由此认定,这是个不忘本的人,如同他一样。
可就是这个人。
上一世,就是这个人,射出了刺穿他后背的冷箭。
震惊、疑惑、不解,还有恨。
“背后放冷箭是不是很开心啊?”赵遇平静的开口,如同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的平静、寻常。
这人茫然的转过头,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鸡蛋。
噗嗤。
是利刃刺入肉里的声音。
他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脖子,
血在下一秒喷涌而出。
他试图挣扎,刀更进了一寸。
一寸,又一寸,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有半个鸡蛋从他手上掉下,落在地上摔成两半,一半蛋白、一半蛋黄。
意识消失前,他心想,原来梦是反的。
赵遇一点点感到手下之人从挣扎到再无气息,自问自答般。
“嗯,确实,很开心。”
然后松开了手,侧过头,朝门喊了声。
“来人。”
京城的清晨,天已亮了大半,外头已经有早点的吆喝声隐隐传来,“馄饨、肉馄饨、热乎乎的肉馄饨”
御门前等漏院里,各司各部长官正等着上朝,有人喝茶、有个打哈欠、有人愁眉不展、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遇静静的等着,先是一个守卫跑了进来,那人大叫一声,紧接着一群守卫涌了进来。
松柏院内,沈熹听着赵遇的小厮得禄来报。
“二奶奶,二爷提着.....提着一个人头往御门去了。”
“谁?!”沈熹闻言,端汤的手一抖,问道,“谁的头?”
“什么?”同一时刻,兵部尚书齐旻猛的站起身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谁?赵遇?是谁的头?”
“谁的头?”御门等漏院的另一处,三司主管也震惊的追问。
在得知其人是谁后,三人彼此交换眼神,皆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大案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