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双星》周云凌

6、第六章 暗室微光

　　玉门关的将军府地牢，阴冷而潮湿。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那个从关外带回来的少年被单独关在一间石室里，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中，依旧昏迷不醒。军医已经来看过，说是失血过多，加上力竭和惊吓，需要时间恢复。

　　楚云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萧寒舟。地牢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现在，可以说了吗？”楚云澜背对着铁门，目光如炬，直视萧寒舟，“那个图案，还有这个少年。你究竟是谁？‘暗辰’又是什么？高德禄用命保护的‘少主’，是不是他？”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萧寒舟站在离少年几步远的地方，能听到对方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地牢的寒意似乎能渗入骨髓，但他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十年了，他以为过往早已被尘封，却在此刻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和那个火焰图案彻底掀开。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他抬起头，迎上楚云澜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世子既然已经查到‘暗辰’，想必也知前朝旧事。”

　　楚云澜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暗辰，是前朝皇室最隐秘的一支暗卫，世代效忠太子一脉。其成员皆以火焰黥印为记，藏于颈后。”萧寒舟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剥离出来，“十年前，宫城惊变之夜，太子殿下……也就是我的父亲，罹难。暗辰卫拼死护着年仅八岁的我，也就是当朝太子遗孤，杀出重围。高公公……高德禄，是少数知晓我身份并一直暗中庇护的旧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昏迷的少年，眼神复杂：“我颈后的黥印，世子想必已经看到。至于这个少年……他身边的图案，是暗辰内部用于标识极度重要人物的密符，通常只用于……真正的皇室嫡系血脉，或者说，是比我这‘遗孤’更具正统性的存在。”

　　楚云澜的瞳孔微微收缩。萧寒舟的坦白，证实了他的一些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大的谜团。前朝太子遗孤！这个身份一旦曝光，足以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可能是比萧寒舟身份更“正统”的存在？前朝皇室血脉，难道还有幸存者？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前朝某位更核心的皇子后裔？”楚云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当朝天下，是建立在覆灭前朝的基础上的。任何前朝皇室血脉的存在，都是巨大的隐患和动乱的根源。

　　萧寒舟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不确定。太子一脉，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几乎被……屠戮殆尽。我是唯一的例外。按理说，不应再有其他嫡系血脉流落在外。除非……”他像是想到了某种极其微小的可能性，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除非当年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少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和恐惧的，但在看到萧寒舟的瞬间，那恐惧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依赖所取代。

　　“你……你是……”少年挣扎着想坐起来，镣铐哗啦作响，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但仔细分辨，却能听出底层一丝属于中原官话的韵调。

　　萧寒舟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些杀手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年紧紧抓住萧寒舟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格外狼狈可怜。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叫阿曻（shēng）……是、是商队捡来的……他们说我从小在狄人部落长大……但我记得……记得这个图案……”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在空中艰难地画着那个火焰的轮廓，“梦里……经常有……有人叫我……少主……”

　　商队捡来？狄人部落长大？梦中的呼唤？这些零碎的信息，让萧寒舟和楚云澜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个名叫阿曻的少年，身世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那些杀你的人，你认识吗？”楚云澜走近几步，沉声问道。他的靠近让阿曻明显瑟缩了一下，往萧寒舟身后躲去。

　　阿曻用力摇头，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不……不认识……他们突然出现……要抓我……阿姆……阿姆为了保护我……”他说到一半，泣不成声，显然回想起极其惨痛的经历。

　　萧寒舟轻轻拍着他的背，心中疑窦丛生。如果阿曻真是前朝血脉，那些杀手是要灭口？还是另有所图？而那个在狄人部落抚养他长大的“阿姆”，又是谁？与暗辰有何关联？

　　楚云澜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深邃。阿曻的出现，将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引向了一个更加未知的方向。前朝遗孤，北狄游骑，朝中黑手，边关毒案……这些线索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而线的另一端，或许就握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手中。

　　“他需要治疗和休息。”萧寒舟抬头对楚云澜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

　　楚云澜点了点头，对守卫吩咐道：“解开他的镣铐，换一间干净的房间，派专人看守……也是保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他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

　　守卫领命而去。楚云澜又看向萧寒舟：“萧……寒舟，”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称呼，“他的身份和他说的话，关系重大，在你我弄清楚之前，绝不可泄露半分。”

　　“我明白。”萧寒舟颔首。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地牢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后半夜。楚云澜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袭来，但他知道，现在远不是休息的时候。

　　“你先照看他。我去处理一下军营的后续，尤其是张承宗举荐的那几个人的线索，不能断。”楚云澜说着，转身向地牢外走去。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萧寒舟，无论你曾经是谁，现在，你是我玉门关的医官，是我楚云澜……需要依仗的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地牢的铁门再次开合，楚云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石室里，只剩下萧寒舟和情绪渐渐平复、但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袖的阿曻。

　　萧寒舟看着少年苍白而依赖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也让他沉寂十年的血脉和责任，再次灼热起来。前路是更加凶险的迷局，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是孤身一人。楚云澜最后那句话，像是一点微光，投映在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上。

　　而走出地牢的楚云澜，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即将西沉的冷月，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萧寒舟的身份揭晓，阿曻的出现，让玉门关的危机，瞬间升级为可能动摇国本的巨大漩涡。他必须更加谨慎，也要更加果决。这场博弈的棋盘，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