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海》躺赢专家

7、余波

　　高地的风带着干燥的土味，与方舟城的咸腥截然不同。

　　伯翰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上，手里攥着望远镜，镜片里映出一片灰绿色的水域——那是方舟城的残骸，曾经的街道、建筑都沉在水下，只有几座高楼的顶端露出水面，像孤独的墓碑。

　　“头儿，新的净化系统试运行成功了。”小林跑上瞭望塔，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以后我们终于能喝上干净的水了，不用再靠雨水过滤。”

　　伯翰放下望远镜，看向远处的净化装置。那是用残存的零件拼凑的机器，管道上还缠着防水布，却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这是幸存者们用了三个月时间的成果，带着笨拙的生命力。

　　“是谁提议用深海微生物过滤的？”伯翰突然问。

　　小林愣了一下，挠挠头：“好像是……一个匿名的邮件？技术队说那方案特别专业，连微生物的活性周期都算得清清楚楚，像是……像是很了解水里的东西。”

　　伯翰的指尖微微收紧。他知道是谁。

　　这三个月里，总有些“巧合”在发生。比如被冲上岸的物资总是刚好够幸存者用一周，比如即将决堤的临时堤坝下总会莫名出现几块巨大的礁石，再比如现在这个精准到诡异的净化方案。

　　齐世在暗处看着他们。像个沉默的守护者，带着他从未说出口的妥协。

　　“对了头儿，”小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昨天巡逻队在岸边捡到个东西，说是看着像你一直在找的那种白色颗粒，就是……大了点。”

　　伯翰跟着小林走到仓库，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块篮球大小的白色晶体。它半透明，里面裹着细碎的气泡，像冻住的海浪，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表面隐约能看到类似吸盘的纹路。

　　是齐世的“鳞片”。比之前找到的颗粒大上百倍，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像是从巨大的躯体上硬生生剥下来的。

　　伯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那只白色巨章沉入深海前的样子，想起齐世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那不是告别，更像一种预兆。

　　“把它搬到恒温箱里，别让阳光直射。”伯翰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巨章的鳞片脱落，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深夜，伯翰独自来到仓库。恒温箱的灯发出淡蓝色的光，照亮了那块白色晶体。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晶体表面，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有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晶体内部的气泡突然开始移动，汇聚成模糊的形状——像一张地图，标记着方舟城废墟下的某个位置，还有一串奇怪的符号，和齐世照片上的章鱼图腾很像。

　　是坐标。齐世在向他求救。

　　伯翰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仓库的门在身后撞出闷响。他跳上巡逻艇，引擎轰鸣着划破水面，朝着方舟城的方向驶去。

　　夜色里的水域格外安静，只有船灯劈开的光柱里，能看到漂浮的水草。伯翰握紧方向盘，手心的汗浸湿了真皮座椅。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齐世的陷阱，还是……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但他必须去。从齐世在地下室松开腕足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把这个人当作纯粹的“反派”。

　　巡逻艇在一座沉水大厦的顶端停下。这里曾是方舟城的图书馆，如今只有尖顶露在水面，像座孤零零的钟楼。按照晶体里的坐标，齐世应该就在这下面。

　　伯翰穿上潜水服，咬着呼吸管跃入水中。

　　水下比想象中更暗，只有潜水灯的光束能照亮眼前的一米范围。图书馆的玻璃穹顶已经碎裂，游进去时，能看到书架的残骸在水中漂浮，书页像海藻一样展开，上面的字迹在水流中模糊不清。

　　他按照坐标指引，往深处游。突然，潜水灯的光束照到了一片白色——不是巨章的腕足，是齐世的白衬衫。

　　齐世蜷缩在图书馆的穹顶残骸下，脸色白得像纸，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往外渗着淡蓝色的液体，像稀释的海水。他的浅灰色眼睛半睁着，看到伯翰时，睫毛颤了颤，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在他身后，缠着几道断裂的腕足，白色的肌理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是炸药的灼伤。

　　“谁干的？”伯翰游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声音透过呼吸管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齐世张了张嘴，指尖颤抖着指向水面。伯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隐约看到水面上有船的影子，船舷上印着一个陌生的标志——不是幸存者的，更像是某个秘密组织的徽章。

　　“他们……在猎捕‘异类’。”齐世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不止针对我们……所有变异的生物都在名单上。我阻止他们炸掉净化系统的源头，被……”

　　伯翰的心沉了下去。他以为洪水后的敌人只有自然，却忘了人类的贪婪永远比灾难更可怕。那些人不仅要生存，还要掌控这片水域里的一切，包括齐世这样的“古老生物”。

　　齐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化在水里。伯翰知道这是能量流失的迹象，他脱下潜水服的保温层，裹住齐世，用绳索将他绑在自己背上，奋力往水面游。

　　上升时，他感觉到齐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后颈，带着海水的凉意。这个曾想摧毁人类文明的“反派”，此刻虚弱得像一片羽毛，却在刚才，为了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净化系统，挡在了炸药前面。

　　伯翰突然想起齐世说过的话——“想看看人类的正义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或许齐世看到的，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