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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渊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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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沈叙卧室的台灯亮着,在黑暗中撑起一片孤岛般的光晕。书桌上摊着那本李医生转交的笔记本,哥哥沈渊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遥远。
“时间不是线,是海。我们都是其中的溺水者,也是彼此的浮木。”
沈叙的手指轻轻抚过这行字,仿佛能透过纸页感受到哥哥写下它们时的心境。笔记本里记录着大量关于时序研究项目的观察、公式推导,甚至还有一些手绘的装置草图。许多符号沈叙已经在江寻那里见过——θ、Δ、圆圈内接三角形。
但最让沈叙在意的,是夹在笔记本最后几页间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少年时的哥哥,站在旧教学楼前,身边是同样年轻的江远帆博士和李悦医生。而在照片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被江博士牵着手,好奇地望向镜头。
那个男孩的眼睛,沈叙认得。
是江寻。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1998年冬,与江博士及其孙江寻于研究所前。江寻时年七岁,已展现异常时间感知能力。”
七岁。沈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江寻的“病情”不是从高中开始的,而是从童年时期,甚至可能更早。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渐行渐远。整栋房子安静得只能听见暖气片偶尔发出的轻微嘀嗒声。父母已经睡下,家里只有沈叙还醒着。
他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轻轻打开卧室门,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暗的走廊,来到储物间门前。
储物间里堆满了搬家时还没完全整理好的纸箱。沈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他记得那个箱子——深蓝色,边角已经磨损,上面还贴着“沈渊物品”的标签。
这是哥哥失踪后,母亲一直不肯扔掉的箱子。几次搬家都带着,却从未打开整理过。沈叙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想打开看看,被母亲罕见地严厉制止了。
“那是你哥哥的东西。”母亲当时的声音带着他无法理解的颤抖,“有些过去……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但现在,沈叙不能再让它留在过去了。
他小心地搬开压在上面的几个杂物箱,将那个深蓝色箱子拖到光线稍好的地方。箱子没有上锁,只是用胶带简单封着。沈叙用指甲抠开已经老化发脆的胶带,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一股旧纸张和棉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老式校服,洗得发白的T恤,还有一件深蓝色的毛衣。沈叙记得那件毛衣,哥哥经常穿,袖口处有个小破洞,母亲说要补,哥哥却说那是“幸运破洞”,不让补。
衣服下面是一些书籍。沈叙一本本拿出来:《时间简史》、《量子力学导论》、《时空的几何结构》……全是高中生不会接触的专业书籍。书的空白处写满了批注,字迹潦草却充满热情。
“如果时间是相对的,记忆是否也是?”——这句话写在《时间简史》的扉页上。
沈叙继续往下翻。书籍下面是一个铁皮盒子,表面已经有些锈迹。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零碎物品:一枚生锈的校徽,一支笔尖已经歪掉的钢笔,几张褪色的电影票根。
还有一个小布包。
沈叙解开布包的系绳,里面是一个黑色的U盘,款式很旧了。U盘上贴着一张小标签,上面是哥哥的字迹:“证据。密码:浮木与海。”
浮木与海。沈叙立刻想起笔记本扉页那句话。
他将U盘小心地放在一边,继续翻找。在箱子的最底层,压着一本硬壳笔记本的一角。沈叙费力地把它抽出来——不是完整的一本,而是被撕得只剩下十几页的残本。
封面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沈渊实验观察日记(绝密)”。
沈叙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借着手机的光开始阅读。
前面几页记录的是哥哥参与时序研究项目初期的情况。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少年科学爱好者的兴奋:
“江博士是真正的天才!他向我展示了时间场的初步模型……虽然还不稳定,但证明方向是正确的。”
“今天第一次接触协议三系统。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能‘看见’时间的纹理。”
“李悦师姐提醒我要谨慎。她说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但科学不就是要打开那些门吗?”
但随着页数的增加,语气开始变化。兴奋被困惑取代,然后是警惕,最后是恐惧。
“江博士今天提到了‘普罗米修斯计划’。名字听起来很崇高,但实际内容……让人不安。”
“他们需要的不是志愿者,是‘容器’。李悦师姐和江博士激烈争吵,我偷听到一些……他们在寻找能够稳定承载时间场的意识载体。”
“今天见到了江博士的孙子,江寻。那孩子才七岁,眼睛却像活了一百年。江博士说他天生就是‘完美容器’……这话让我脊背发凉。”
沈叙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翻到下一页,纸页边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泪痕。
“我看到了设计图。他们要把那孩子和机器连接在一起……这是犯罪!李悦师姐也反对,但江博士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决定收集证据。如果这个计划继续下去,必须有人阻止。U盘里已经存了一些材料,但还不够。”
“江寻今天问我:‘沈渊哥哥,时间会疼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孩子已经开始出现记忆闪回现象……他记得不该记得的事情。”
最后一页。字迹极其潦草,像是在极度紧张或匆忙中写下的:
“他们知道了。江博士发现我在收集证据。李悦师姐让我快走,但已经来不及了……今晚他们要启动第一次全规模测试,用江寻做核心载体。”
“我去找江寻,想带他离开。但那孩子看着我,说了一句我永远忘不了的话:‘沈渊哥哥,这是我的命运。但也许……未来会有人改变它。’”
“我失败了,但我留下了线索。U盘,日记,还有……我在系统里埋了一个后门。密码是‘浮木与海’,如果有人找到,也许还能……”
“普罗米修斯不是希望,是囚笼。他们找到了‘完美容器’……我失败了,但后来者……”
日记在此中断。
最后一行字没有写完,笔迹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仿佛书写者突然被中断,或者……突然消失。
沈叙握着残页,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光束歪斜地照向天花板,在黑暗中切出一片苍白的光区。
哥哥的死,江寻的异常,通过这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计划,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江寻不是病人,他是受害者。从七岁起就被选中,被改造,被变成那个计划的“完美容器”。而哥哥沈渊试图拯救他,结果自己却消失在时间的裂缝中。
沈叙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很久很久没有动。储物间里黑暗而寂静,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
母亲每次提起哥哥时的欲言又止。父亲书架上那些关于时间物理的书籍,他一直以为是父亲的兴趣,现在想来……也许和哥哥有关。还有那次搬家时,母亲坚持要带上这个箱子,却又从不打开。
他们都知情。至少,知道一部分。
沈叙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麻。他捡起手机,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然后,他收拾好箱子里的东西,将日记残页和U盘小心地放进一个文件夹,其他物品放回原处。
回到卧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沈叙将U盘插入电脑,输入密码“浮木与海”。系统读取了一会儿,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个文档和一段音频文件。
他先点开了文档。里面是哥哥收集的证据——普罗米修斯计划的设计图纸、江远帆博士的手写笔记、实验记录、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官方文件的扫描件。大部分内容专业而晦涩,但核心信息清晰得可怕:计划旨在创造一个“人类时间界面”,让意识能够在不同时间点之间跳跃。而江寻,被选为这个界面的“硬件载体”。
沈叙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段音频文件。
沙沙的背景噪音后,响起了哥哥的声音——比他记忆中的更年轻,更紧张:
“今天是2001年3月12日。如果有人在未来听到这段录音,那么……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沈叙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我叫沈渊,十七岁,时序研究项目的志愿者。我录制这段录音,是为了揭露一个被掩盖的真相——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真相。”
音频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江远帆博士是一个天才,但他的野心已经超越了伦理边界。他设计了一个系统,试图让人类意识能够穿越时间。为此,他需要一种特殊的‘容器’——一个能够稳定承载时间场的意识。”
“他找到了自己的孙子,江寻。那孩子天生具有异常的时间感知能力。从七岁起,江寻就被迫接受各种测试和调整……他们正在把他变成一台活体机器。”
沈叙感到一阵反胃。
“我试图阻止,但我太年轻,力量太弱。江博士已经投入了太多,他不可能回头。李悦师姐也在试图阻止,但她的影响力有限。”
“今晚,他们要启动第一次全系统测试。江寻将被连接到一个增强型时间场发生器中。根据我的计算,这种连接可能会永久改变他的意识结构……甚至可能导致他的意识被困在时间的夹缝中。”
哥哥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打算潜入实验室,破坏设备。如果成功,这段录音可能永远不会被听到。如果失败……那么至少,真相不会完全被掩埋。”
“U盘里存有所有设计图纸和实验数据。日记本里记录了详细过程。如果有人找到这些,请……请帮助江寻。那孩子不该承受这些。”
“还有……如果我的家人听到了这段录音,妈妈,爸爸,小叙……对不起。我选择了这条路,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音频在此结束。
沈叙摘下耳机,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转声。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苍白而坚定的脸。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江寻,又将从空白中醒来,重新认识这个困住他的世界。
沈叙打开手机,给李医生发了条短信:“我找到了哥哥的遗物。我明白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为了江寻,也为了完成哥哥没做完的事。”
发送。
然后他打开备忘录,开始为今天要见到的江寻准备“更新”。但这一次,他在开头加了一段新的话:
“江寻,无论你读到这些话时记得多少,请相信:你不是囚徒,不是容器,你是一个人。而有些人,愿意为了帮助你找回自己,付出一切。”
发送给江寻的每日更新后,沈叙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黎明前的黑暗最深,但光明总会到来。
就像哥哥在日记里写的,时间不是线,是海。而他现在明白了——他和江寻,哥哥和江博士,所有卷入这场时间之谜的人,都是这片海中的溺水者。
但溺水者可以互相拯救。可以成为彼此的浮木。
而他要做的,就是游向那个被困在最深处的灵魂,伸出援手。
无论海水多深,无论暗流多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