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性遗忘》》许梦澜

25、医生的警示

　　周三下午的心理咨询室笼罩在一片不同寻常的寂静中。窗外的云层低垂，将冬日的阳光过滤成苍白的光晕，斜斜地洒在书架上排列整齐的心理学专著上。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氛味，本该令人放松，此刻却只让沈叙感到一种紧绷的窒息感。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那幅江寻在画室完成的抽象画照片。旁边还打开着另一个文件，是江寻在医务室病床上无意识划出的符号序列——θ7Δ23??。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零二分。李医生晚了两分钟。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李悦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茶杯。她今天穿着深灰色的羊毛衫，配一条简约的黑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严肃。
　　“抱歉，刚泡好茶。”她将一杯茶放在沈叙面前的茶几上，自己端着另一杯在对面坐下，“天气冷，喝点热的。”
　　沈叙点点头，却没有碰那杯茶。他能感觉到李医生今天的状态不寻常，那种职业性的温和微笑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李医生，”沈叙直入主题，将手机屏幕转向她，“我需要您的帮助。这些……是江寻最近的情况。”
　　李医生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她先是看了看那串符号，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当沈叙滑动屏幕，显示出那幅黑暗的机械结构抽象画时，她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沈叙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李医生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反而是一种……认命般的凝重。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维持了整整一分钟。
　　心理咨询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给这场沉默倒计时。
　　“这幅画，”李医生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是什么时候画的？”
　　“昨天下午，在学校的画室。”沈叙回答，“江寻先画了阳光花草，然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画出了这个。画完后他几乎虚脱，而且不记得自己画了什么。”
　　李医生轻轻点头，目光依然锁定在画面上：“这些符号呢？”
　　“上周江寻发烧时，在医务室无意识划出来的。我录下来了。”沈叙停顿了一下，“李医生，您认识这些符号，对吗？”
　　这是一个直接的质问。沈叙已经厌倦了迂回试探，他需要真相，现在就需要。
　　李医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摘下眼镜，用镜布慢慢擦拭着镜片，这个动作像是在争取思考的时间。重新戴上眼镜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同学，”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沈叙从未听过的疲惫，“你比你哥哥当年……走得更远，也更危险。”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叙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物击中。他愣在那里，手中的手机差点滑落。
　　“我哥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您认识我哥哥沈渊？！”
　　李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陈旧的相框。相框背面朝外，她犹豫了几秒钟，才将它翻转过来，递给沈叙。
　　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背景是那栋旧教学楼前——还没有那么破败时的模样。照片上有三个人：年轻的李悦，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笑容灿烂；旁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沈叙认出那是资料照片里的江远帆博士。
　　而站在最右边的那个少年……
　　沈叙的手指开始颤抖。那是他的哥哥沈渊，十六岁时的沈渊，穿着老式的校服，对着镜头露出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略带腼腆的微笑。
　　“这……这是什么时候？”沈叙的声音干涩。
　　“二十年前。”李医生轻声说，“你哥哥沈渊，曾是时序研究项目的志愿者之一。”
　　沈叙的大脑一片混乱。哥哥沈渊在他小学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父母很少提及那段往事，只说哥哥是在一次夏令营活动中意外失踪。而现在，李医生告诉他，哥哥曾参与过这个疯狂的时间研究项目？
　　“他是怎么……”沈叙试图组织语言，“他怎么会在那里？”
　　李医生坐回沙发上，表情复杂：“沈渊是个天才少年，对时间物理有着非凡的理解力。江远帆博士发现了他，邀请他参与项目的一些外围研究。”她停顿了一下，“当时我们认为，青少年的意识更灵活，更能适应与时间场的交互。”
　　“然后呢？”沈叙追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怎么了？”
　　李医生的眼神变得遥远：“他和你一样，发现了太多不该发现的东西。他试图揭露项目的真相，结果……”她深吸一口气，“结果在一次实验事故中消失了。”
　　“消失了？”沈叙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什么叫‘消失了’？”
　　李医生的声音几不可闻：“字面意思。他在旧教学楼的地下实验室里，当着我和江博士的面……消失了。不是离开，不是死亡，而是从时间线上彻底消失了。”
　　沈叙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
　　“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确实不可能解释。”李医生苦笑，“但江博士认为，沈渊的意识被困在了时间的夹缝中，就像……”她看向沈叙手机上的画，“就像江寻现在这样，只是程度更深，更无法挽回。”
　　这个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沈叙所有的防线。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帮助一个偶然遇到的朋友，却没想到自己家族与这个谜团早有渊源。哥哥不是意外失踪，而是被困在了时间的迷宫中。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沈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您一直都知道我是沈渊的弟弟，对不对？”
　　李医生没有否认：“你转学来的第一天，我看到你的名字和照片，就认出来了。你和他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她的语气中带着歉意，“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要重蹈你哥哥的覆辙。”
　　“所以您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沈叙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李医生为什么会对他和江寻的事情如此关注，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给出提示。
　　李医生点头：“我以为只要适当引导，你就不会涉入太深。但我低估了你的执着，也低估了江寻对你的影响。”她看向那幅画，“这幅画不应该存在。江寻的意识系统应该在他每次记忆重置时，彻底清除所有与项目相关的记忆。但这幅画证明，清除并不彻底，有些东西正在浮出水面。”
　　“θ7Δ23??是什么？”沈叙追问，他现在需要每一个答案。
　　“那是协议七的启动代码。”李医生直言不讳，“θ代表时间角度，7是协议编号，Δ是空间增量，23是维度参数，那个圆圈内接三角形……是意识同步的象征。”
　　沈叙迅速在脑海中整合信息：“如果输入这个代码，会发生什么？”
　　“会激活江寻意识深处的协议七系统。”李医生的表情极其严肃，“那是一个紧急干预协议，设计初衷是在江寻意识系统崩溃时，强行重建他的认知框架。但风险极大，如果操作不当……”
　　“会怎样？”
　　“可能会导致意识永久性分裂，或者更糟——引发时间场的连锁崩溃，影响范围无法预测。”
　　沈叙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江寻到底是什么？”他问出了那个根本问题，“他是人类吗？”
　　李医生沉默了很久。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有一种沈叙无法解读的情绪：“江寻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他是江远帆博士的孙子，但在那次事故后……他的意识被重新编码，成为了协议七的载体。你可以把他理解为一个行走的时间观测站，一个活体实验记录仪。”
　　这个描述让沈叙感到心痛。江寻不是自愿成为这样的，他是一个被迫承载着超常能力的少年，一个每天都要重新认识自己是谁的囚徒。
　　“普罗米修斯计划呢？”沈叙继续追问，“那个计划到底想实现什么？”
　　李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江博士的终极目标，是创造意识的‘时间旅行’。不是身体穿越，而是让意识能够在时间线上自由移动，观察历史，甚至……改变过去。”
　　“我哥哥的失踪，和这个计划有关吗？”
　　“直接相关。”李医生承认，“沈渊发现了计划的真正目的，试图阻止。江博士启动了尚未完成的实验设备，结果……”她没有说完，但沈叙已经明白了。
　　心理咨询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光线又暗了一些，冬日的白昼总是如此短暂。
　　“沈叙，”李医生最终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恳求，“有些力量，不是你们两个高中生能对抗的。收手吧。你哥哥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不想看到你也……”
　　“如果我收手，”沈叙打断她，“江寻会怎样？”
　　李医生避开他的目光：“协议七系统会继续运行。他会继续每天重置记忆，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生活下去。这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他不快乐。”沈叙轻声说，“我能感觉到，即使他不记得，那种被困、被割裂的痛苦依然存在。就像这幅画里那个被困在机械中心的人形——那就是江寻的真实感受。”
　　李医生无言以对。
　　沈叙站起身，拿起手机：“我不会收手。不仅是为了江寻，也是为了我哥哥。如果他还被困在时间的某个角落，我要找到他。”
　　“沈叙，等等。”李医生也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这是你哥哥留下的。当年他在‘消失’前，托我保管。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弟弟也来到这个学校，问起这些事，就把这个交给你。”
　　沈叙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普通的硬壳，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哥哥熟悉的字迹：
　　“致未来的探索者：时间不是线，是海。我们都是其中的溺水者，也是彼此的浮木。”
　　这句话让沈叙的眼眶发热。他继续翻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公式、草图，还有对时序研究项目的详细记录和质疑。
　　“他还活着吗？”沈叙抬头问李医生，声音颤抖。
　　李医生的眼中泛起泪光：“我不知道。时间夹缝是理论上的概念，我们无法观测，无法验证。但江博士相信，沈渊的意识还在某个地方，观察着，等待着。”
　　沈叙握紧笔记本，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他不再只是一个帮助朋友的旁观者，而是这个庞大谜局的一部分。他的哥哥，他的朋友，都被困在了时间的迷宫中。
　　而他要做的，是找到那把能打开所有门的钥匙。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沈叙向李医生深深鞠躬，“但我的选择不会改变。”
　　李医生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么至少……让我帮你。我对协议七系统的了解，可能对你有用。”
　　沈叙惊讶地看着她：“您不是说应该收手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李医生苦笑，“但有些战争注定没有胜利者。既然你选择了这个战场，我至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武器。”
　　窗外，第一片雪花开始飘落。沈叙将哥哥的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转身离开心理咨询室。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但沈叙感到，自己不再孤独。哥哥的笔记，李医生的支持，陈烁和林茜的帮助——他正在组建一支自己的队伍，来面对那个隐藏在时间背后的真相。
　　而第一个目标，就是帮助江寻摆脱那个困住他的系统。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
　　因为有些战争，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拯救那些值得拯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