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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剧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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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书房,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
萧琊推门而入,萧千山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依旧看着一份报纸。
“爸,什么事?”萧琊的语气保持着礼节性的简洁,却明显少了亲昵。
萧千山从报纸上抬起眼,目光沉静:“关上门,进来坐。”
“哦。”萧琊依言照办,在他对面端正坐下,脊背挺直,双手自然置于膝上。
那是经年训练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军人坐姿。
萧千山嘴角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欣赏与复杂情绪的弧度。
“不愧是军方打磨出来的利刃。”
萧琊无意寒暄,直切核心:“萧伯,今天早餐时,您对钟乐说的那些话,与军方提供给我的背景资料严重不符。”
他用了“萧伯”这个略显疏离的称呼,划清了此刻是任务对接的界限。
萧千山并未在意他的称呼,似乎早已预料到此问,平静反问:“哦,你是说那个……依靠‘全球医疗警报’才偶然找到你的版本?”
“是。”
“那你以旁观者的直觉判断,今天早餐时我的说法,和军方给你的版本,哪一个更真实,更能取信于人?”
萧琊沉吟片刻,客观回答:
“恕我直言,您早餐时的那一版更令人信服,情感铺垫也更完整。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疑惑,军方为何要提供一个看似存在逻辑漏洞的、不那么完美的版本?”
“因为,”萧千山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
“只有让一个精心设计的‘假’存在,那个更深层的‘真’,才会被所有人当作‘唯一的真相’来接受,从而变得坚不可摧。”
他看着萧琊眼中闪过的思索,继续引导:
“我们不妨代入‘牧羊人’的视角来推演。当他们动用资源调查你时,首先会轻易识破军方准备的、那个‘找了二十年靠车祸才找到’的拙劣故事。他们会嗤之以鼻,认为这绝不可能。”
“然后呢?”
萧千山自问自答,
“他们会顺着这个‘假漏洞’,挖掘出我们真正想让他们相信的‘事实’。即我今天告诉钟乐的版本:你是我为了保护血脉,主动送走并严密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嫡子。这个版本逻辑完整,动机充分,甚至带点悲情,完美解释了所有疑点。他们会在识破第一层‘假’之后,如获至宝地坚信这第二层‘我们想让它们信的真相’,并为此沾沾自喜。”
萧千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你以为,我们若真想找你,需要等到一场车祸吗?”
“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你走过的每一条路,上过的每一所学校,都在我们的视野之内。让你在一个‘普通’甚至‘清贫’的环境里成长,是我亲自选定的、最完美的保护色。那个破绽百出的‘全球医疗警报’,不过是为了让你的回归,有一个合情合理、能摆在明面上堵住悠悠之口的公开理由。”
“你的成长轨迹,你经历的一切‘偶然’,都是我们为了塑造这个‘真实背景’而精心编排的‘必然’。唯有如此,你才能安然成长,直至回归萧家。这些,就是我们想让牧羊人认为是真实的东西。”
萧琊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赞叹:“很精妙的双重伪装。层层递进,虚则实之……有那么一瞬间,连我都几乎要相信早餐时那个故事了。”
他没有发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萧千山置于桌下的手,指节骤然收紧,用力得微微发白。那宽厚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我明白了,萧伯,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今天是周五,你的训练日”萧千山低声道。
“嗯,您也知道,我今晚回不来”萧琊无奈道。
“乐丫头是个好孩子,老是被蒙在鼓里,对她实在有些残忍,我已经联络了高层,看合适时机,把她列入计划之中。”
“啊?”萧琊骤然提高了声音。
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又压低声音道:
“不是,她能干啥啊,萧伯,如果是军方的命令我无条件服从,把她拉进来,我如何自处啊”
“怎么,乐丫头是你法定的妻子,你觉得你能瞒她一辈子?”
“那不是演戏吗?”萧琊皱眉。
“你还真当牧羊人是傻子?他们从昨晚已经开始布局对萧家的探测侦查了,昨晚,你没发现你出了萧家之后,身后一直有个小尾巴?”
萧琊心中骤然一凛。
他那时心境很乱,发动机的轰鸣,让他失去了判断。
“不过放心,我们在它途经一片禁飞区时,合理的让它跟丢了”
“我···”萧琊一时语塞,他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天衣无缝,没想到,他的对手竟如此奸诈狡猾。
“你一定要牢记,牧羊人,不是傻子,他们看得出你和钟乐到底是假戏,还是真夫妻。你以为我在早餐桌上说的让你们要个孩子,是说给钟乐听的?是演戏?”
“可,有孩子,不是更增加任务的风险了吗?”
“海蝎!”萧千山的声音骤然一冷
“到!”萧琊本能的反应。
“你记住,你是兵器,在拔除牧羊人之前,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其余的,不用你考虑,执行命令!”
“是···爸”
萧琊的突然改口,萧千山凛冽的眼神骤然一软。
“嗯,好了,去吧,再晚点,凌薇那丫头又该在上级那里控诉我了”
当萧琊回到卧房取手机,就看见钟乐一个人靠在新婚的床边。
“你不该在餐桌上那么唐突地提起过去。”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
钟乐猛地仰头看他,眼圈瞬间就红了。
“那我该问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压抑的委屈和恐惧倾泻而出,
“问你昨晚去了哪里吗?在新婚之夜,把你的新娘一个人扔下!”
萧琊眉头紧锁:“我有我的事。”
“什么事?”
她追问,声音里带着哽咽。
“萧琊,你死而复生,我……我高兴得快要疯了,可我也怕……我怕你恨透了我!”
她的情绪在此刻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激动的质问,滑向更深的、带着绝望的哀恸。
她看着他,眼神破碎,声音低了下去,陈述一个她刚刚想通的、残酷的事实:
“我以为……你肯娶我,哪怕是抢,至少也意味着……我们还有一点可能。可昨晚,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顿了顿,疲惫的自嘲。
“我才想明白,或许你要我,本身就是……惩罚的一部分,对吗?”
她的目光掠过他冷峻的眉眼:
“把我放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看着我从期盼到绝望……这才是你最想看到的,是不是?”
萧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的话像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混乱的角落。
他无法解释,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像是狡辩。
只是蓦然转身。
钟乐心中积压的所有爱、愧、怕、怨,最终凝聚成一个最卑微、也最徒劳的期盼。
她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琊……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萧琊的脚步顿住了。
他用视线缓缓扫过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居家服,定格在她那双充满水汽和期盼的眸子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回到从前?”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看看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可以抵我当年辛辛苦苦半年的稿费。再看看这周围的一切……”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钟乐,告诉我,回到那个连给你买一条像样的项链都要省吃俭用几个月的从前?回到那个你看中一条裙子,我却只能拉着你离开专卖店的从前?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的瞬间,钟乐就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不顾一切的真诚。
那是她深埋心底、从未动摇过的答案。
然而,萧琊脸上的冷笑更深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荒芜的决绝。
“可我不愿意。”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的心防。
“所以,我的答案是”
他转过身,彻底背对着她,留下最终审判。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萧琊想起书房中萧千山的嘱托,却仍旧执拗的说道:“今晚我有事,不用等我。”
【军方秘密训练基地,代号:仓库。】
汗水浸透了作战服,高强度对抗后的肌肉微微颤抖。
萧琊靠在冰冷的器械上,仰头灌着水,试图将钟乐那双含泪的眼从脑海中驱逐。
凌薇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头也不抬。
“你的近身格斗技巧,尤其是腰腹核心爆发力、耐力,评估都为S级。”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所以,我至今无法进行战术复盘的是,拥有这种身体素质的你,当年是怎么做到谈了三年恋爱,还是个处男的?”
“噗——”
萧琊猛地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凌薇面无表情,继续陈述:“这不符合行为逻辑学。唯一的解释是,你当时的意志力评估,远超现在数据模型的测算上限。”
萧琊的记忆回到了当年,热恋那会儿,其实俩人倒是多次没有把持住,但最终一步,却强忍了下来。
在他幼稚的想法里,那是最圣洁的仪式,应该留在最宝贵的那晚。
讽刺的是,真到了这一晚,他却丢下了她,让她独守空房。
萧琊擦掉嘴角的水渍,迅速恢复冷峻,眼神里带着被冒犯的戾气:“……凌教官,你现在的行为,叫八卦。”
“不,”凌薇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这是对目标人物行为模式的深度心理分析。”
萧琊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挑衅:“所以呢?你现在要给我补课?”
凌薇平静地收起平板,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理论上,我有义务确保队员在任何战场都没有短板。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今晚的体能训练取消。”
“为什么?”萧琊一阵错愕。
“这是上级的命令。”
她转身走向装备架,留下最后一句指令:
“你需要保留体力。刚刚接到通知,今晚你和钟乐,有‘实战’任务,任务细节和必要的行为模式参考已发送至你的加密终端。你需要确保表演毫无破绽,一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不该有生涩的表现。”
萧琊站在原地,训练场的热汗瞬间变得冰凉。
“实战任务”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覆盖了脑海中所有纷乱的情感。
他眼中最后一丝波澜被压下,只剩下兵器出鞘前的、绝对的冷静。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