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说部先生秦子诸

6、第 6 章

　　裴宣生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那眼神几乎要将未说出口的话语写在脸上。

　　林鹿溪在心底轻啐了一口“自恋”，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中仔细包好的围巾递过去，动作带着点故作疏离的意味。

　　裴宣生却不介意，接过包裹看也未看就放在一旁，转而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热水。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细微的笑意。

　　林鹿溪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调侃道：“裴医生这么贴心？”

　　裴宣生似嗔非嗔地瞥了她一眼，将水杯轻轻放在她面前。他自己坐回椅子，拿起一份文件故作认真地翻阅，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真实情绪。

　　林鹿溪也不拆穿，自顾自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小说翻阅起来。

　　安静了片刻，裴宣生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仍停留在文件上：“你全都看得懂？”

　　林鹿溪抬起头，露出那两颗对称的俏皮虎牙，偏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自豪的回答：“那当然，我爷爷可是留过洋的高材生，他会很多国家的语言的。”话语间，也带着隐隐的试探。
　　裴宣生默默地听着，暗自记下，然后像逗孩子一样露出夸张的表情，“哇，林爷爷这么厉害！”
　　林鹿溪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那裴爷爷有没有教你什么？”
　　裴宣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裴秩，心里有些沉重，面上却露出笑来，“我爷爷从小就特别严格的对我，天天逼着我背那些中医药。”
　　林鹿溪托着脸，歪头静静地听裴宣生抱怨。她的目光很温柔，像是秋日乔治湖的水面，湖水是绿色的，也倒映着黄澄澄的一片。
　　裴宣生被她看得不自在，尴尬地低咳一声，有些故意的把眼神放到到文件上，只是耳根隐隐泛起的微红暴露了他并未平静的心绪。一语终了，他喝了一口水，像是不经意的问道：“我来这已经一年了，好像都没有遇见过你，你不是北京本地的吧？”
　　林鹿溪翻书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眼底带了一丝了然的笑意：“裴医生似乎对我的家乡很感兴趣？”
　　“我对你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裴宣生迎上她的目光，端着一副坦荡的模样。
　　林鹿溪轻哼一声，并没有回答。

　　桌子上的热水渐渐不再冒出白气，变得温暾。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两人各自安静，两个人有着不同的故事，有着迥异的心事，却在时钟指针规律的转动间隙里，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无声地靠近，汲取对方带给彼此的令人心动的安宁。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薄薄一层，像是不正经小说欲盖弥彰的封面，又如同那些欲说还休的心事，细腻地遮掩，又隐约透出痕迹。

　　这份静谧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
　　“裴医生！”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胡丽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她的视线与坐在沙发上的林鹿溪撞个正着，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林鹿溪抬起头看了眼钟，只好合上书起身：“裴医生，不打扰你了。再见。”

　　裴宣生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路上滑，小心些。”

　　林鹿溪只是又挑了挑眉，没有接过，也没有回应他的叮嘱，和僵在门口的胡丽打了个招呼，身影消失在走廊光影里。

　　裴宣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才收回视线，将那条柔软的围巾仔细折好。他走到沙发边，拾起林鹿溪刚才翻阅的《老人与海》——一个关于勇气与坚守的故事。他低头，指尖拂过书脊，唇角轻轻勾起温柔的弧度。

　　胡丽这时才回过神来，走进办公室语气带着探究：“裴医生，刚才那位是……？”

　　裴宣生略显惊讶地看向她，像是在说关你什么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胡小姐，有什么事吗？”

　　胡丽咬了咬下唇，“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看起来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待她说完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裴宣生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胡小姐，下次进来，记得敲门。”
　　胡丽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猛地回头，声音有些发颤：“我敲了！是您没听见！”
　　裴宣生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怒气，却有种无形的压力：“那就等到听见‘请进’再进来。”
　　胡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眶微湿。她死死咬着嘴唇，最终挤出一句：“知道了，裴医生。”然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裴宣生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条灰色围巾上，冷硬的眼神渐渐柔软。他小心地将围巾凑近鼻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清香，混合着雪后清新的气息。
　　“还没有跟我说新年快乐呢？”状似抱怨的低喃在办公室响起，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难得的一个艳阳天。雪停了，风也静了。尤老爷子懒洋洋地坐在房檐下晒太阳，眯着眼看孩子们在雪地里打滚，人也舒爽，心也舒爽。

　　一辆汽车“滴滴”叫了两声，停在房前。老爷子慢吞吞望过去：“谁啊？”
　　车里的人没应声。他扶着腿站起来，拖着步子走近。车窗反着光，副驾上的人又低着头，老爷子左看右看，硬是没认出来。

　　“爷爷！”
　　身后突然一声喊，吓得他一激灵。回头一看，尤其扶着车头摆了个夸张的姿势，墨镜遮了半张脸.“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林鹿溪

　　“爷爷好，我是鹿溪。”林鹿溪站在旁边，轻声问号。
　　尤老爷子目光落在林鹿溪脸上，端详片刻，又看向林朔南：“这就是春朝的姑娘？确实水灵，比你哥还好看。好，好。”
　　他们说着，进了客厅。
　　有个小女孩趴在客厅的门框边看他们进来了，就噔噔噔跑进厨房。

　　尤老爷子招呼林鹿溪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个苹果。林鹿溪刚道谢，就听中气十足的一声从厨房传来：“尤田你个老东西，春朝的姑娘不是你的姑娘吗？”
　　陈青风风火火跑出来，一眼对上林鹿溪的目光，下意识整了整衣角，捏着嗓子柔声道：“鹿溪是吧？我是奶奶。”

　　陈青张口还想说什么，尤威和言春朝进来了。
　　陈青一见儿子，也顾不上林鹿溪了，急忙上前嘘寒问暖。林鹿溪从沙发上起身，和刚才那小女孩站到一处。

　　那边大人聊得火热，林鹿溪弯腰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初末。”小孩小声答，偷偷看她一眼，又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林鹿溪以为她想找人陪她玩，任她牵着，安静地跟在后头，看着小孩耳朵一点点红透。
　　出了房门，沈初末才松开手。
　　两人在覆雪的小街慢慢走着，两旁是灰墙灰瓦的平房，墙面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标语印记。偶尔有穿着藏蓝或军绿色棉袄的行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铃地掠过。
　　“你是谁家的小孩？”
　　“尤呦的。”沈初末怕她不知道，又解释，“尤威妹妹的女儿。”
　　林鹿溪和沈初末沿着覆雪的小街慢慢走着，两旁屋檐下挂着未化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新年将近，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炮仗烟火气。
　　“有人在看你。”沈初末忽然轻轻扯了扯林鹿溪的衣袖。
　　林鹿溪抬头，看见裴宣生站在不远处的街角。他没穿大衣，只一件深灰色毛衣，领口随意敞着，像是刚从家里出来。阳光落在他微卷的棕发上，映得那双绿眼睛格外清晰。
　　他朝她走来，雪地在脚下发出轻柔的咯吱声。

　　“好巧，林小姐。”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林鹿溪微微颔首：“裴医生也来这一带？”
　　“就住这。”他唇角微扬，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她身旁的沈初末，“这位是？”
　　“我表妹，沈初末。”

　　裴宣生弯下腰，与小女孩平视：“你好，我是裴宣生。”

　　沈初末眨眨眼，小声回了句“你好”，就往林鹿溪身后躲了躲。

　　直起身时，裴宣生的笑意更深了些：“希望没有打扰你们散步。”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林鹿溪脸上，语气温和，“刚在楼上凑巧看到你。”

　　“这么巧。”林鹿溪语气夸张，调笑着看着他。

　　“不巧。”他唇角微扬，“特意下来和你偶遇的。”

　　这话直白得近乎挑衅。林鹿溪迎上他的目光：“裴医生倒是坦率。”

　　“我一向如此。”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特别是对感兴趣的人，林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