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瘫坐在地,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涕泪横流地控诉着“洋鬼子要害人”。旁边的护士面色尴尬,手足无措。
这本该是极其狼狈滑稽的场面,身处风暴眼的裴宣生脸上却不见丝毫窘迫。他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那笑却未达眼底,像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冷静地观望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透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疏离。
尤其伸手拦住一位正从人群边缘挤出来的大姐,“劳驾,里头怎么回事?”
大姐一脸找到倾诉对象的激动,语速飞快:“嗐!就那新来的美国医生!给那老太太输液,老太太非说人家要害她!这不,闹上了!”她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听说还是什么心脏专家呢,跑来这儿,干的活受的气……”
尤其扯了扯嘴角,附和道:“是够倒霉的。”
大姐叹着气匆匆走了。
尤其却反而穿过人群,没有看那哭闹的老太太,递过去一包卫生纸,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
裴宣生愣了一下,接过纸,低声道谢。
尤其点点头,转身离开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裴医生,我挺同情你的。”
病房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谈笑声。
尤其一进门,林朔南月牙般的眼睛就闯进他的视线中。尤其也微笑起来,他很自然地坐在林朔南身边,将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朔南偏了偏头,“说你十岁还尿床的事,不害臊。”
尤其有些无奈,用头轻轻撞了一下林朔南。
尤威看向他,皱了皱眉,骂道:“坐没个坐像。”
尤其瘪瘪嘴,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新年就快到了,小其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啊?”言春朝话题一转,谈起了尤其的生日。
林鹿溪面露疑惑。
尤威看到了,解释说,“尤其是在58年腊月二十九生的。”
“我的生日是58年11月25日。”林鹿溪抬起头,把目光从地板转到尤其身上。
言春朝以为她也想要生日礼物,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瞥见林朔南眼中隐含的笑意,最后也就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尤威拍了拍尤其的腿,扬了扬下巴,“快点叫姐姐。”
尤其揉着大腿,极其屈辱的叫了一声,“姐姐。”
他说完,就把脸埋在林朔南的颈窝。林朔南一边躲闪推拒,一边忍不住弯起眼睛。
言春朝“噗嗤”笑出声,尤威在病床边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林鹿溪和房间里的人生疏,但却能熟练地扮演乖女孩。她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看着大家笑,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乖巧的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
屋里实在太闷了,林鹿溪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拿上围巾,像是逃一般冲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爷爷,我想回家。”她有些绝望地在心里喊。
墙很冷,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鹿溪才慢慢冷静下来,嘴角轻轻抿起,她的目光在走廊逡巡片刻,朝着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裴宣生好不容易从七嘴八舌的“关心”和纠缠中脱身,借口去了洗手间。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他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凉刺骨的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滚落,滴在白色的陶瓷台盆上。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左眼下方,一道旧疤之上,赫然添了几道新鲜的、泛着血丝的红痕,是方才那老太太情急之下留下的“战利品”。
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紧握洗手台边缘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凸起,绷得像下一刻就要爆裂的钢丝。
“裴医生,你没事吧?”
尤其的声音像幽灵般自身后响起,不知已在门口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裴宣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嘴角肌肉牵动,瞬间挂上了那副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面具,转身:“还好,多谢关心。”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尤其走上前,低头慢条斯理地洗手,“那就好。”水流声淅沥中,他话音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常,内容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锐利,“裴医生,虽然我刚刚才说过同情你,但我只有一个妹妹。”
他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擦手,抬眼看向裴宣生,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裴医生如今自身处境似乎也有些……麻烦?还请自重,别去招惹她。”
裴宣生停在原地,没有立刻回答。镜子里映出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那层温和的假面似乎有瞬间的裂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冒犯的冷厉。就在此时,他看见洗手间对面的走廊尽头,林鹿溪探着头往办公室张望,嘴角带着笑。
那笑容像一道细微的光,瞬间刺破了他心底积聚的阴霾与戾气。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尤其,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冷意已被更深沉的東西取代。他没有回应尤其的警告,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带着某种隐秘笃定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说完,他不等尤其反应,便迈步离开了洗手间。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尤其站在原地,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沉默地看着裴宣生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执着,坚定地走向他认定的方向。
裴宣生整理了表情,停在林鹿溪背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面上却维持着从容:“林小姐?你怎么来了?”
“吓死我了。”
林鹿溪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转过身,那双雪山溪水般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笑意。沉寂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无声地沸腾起来,像是夏日午后被阳光晒得躁动的蝉鸣背景音。
林鹿溪微微偏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裴医生觉得,我来是做什么的?”
裴宣生眼眸倏然亮起,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涟漪,“难道是来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