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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他抬步迈向林鹿溪,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冒犯了。”他贴在林鹿溪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起林鹿溪冰凉的手腕,带着她向医院外走去。

      林鹿溪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在触及他掌心温度时,骤然卸了力。她顺从地低下头,没有开口询问,像一只迷失的幼鹿,跟着裴宣生走出了那片被消毒水气味笼罩的沉重之地。

      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世界一片素白。

      裴宣生松开了她的手。他解开自己的灰色羊绒围巾,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围在林鹿溪满是泪痕、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上。

      林鹿溪本身就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是母亲早年织的,现在又加了一条带着裴宣生体温的灰色围巾,层层叠叠,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却也隔绝了外界的寒冷。

      那条带着他体温的围巾碰到林鹿溪的皮肤时,她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可她却小小地退后了一步,用围巾遮住小半张脸,也欲盖弥彰地遮住自己将要失守的情绪。

      裴宣生在雪地上扒拉着,手套很快沾满了雪沫,他很快捧了满手雪。他回头看向林鹿溪,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少年气的、坏坏的笑容。

      林鹿溪心里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她微微仰起头,看着裴宣生。

      裴宣生将雪花顺着林鹿溪的头顶撒落,嘴里念叨着,“Frosty the Snowman was a jolly happy soul······”

      他说:“雪人弗罗斯是个快乐的小精灵,希望他能给你带来幸福。”

      雪花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着,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樱花雨,雨中是林鹿溪带着泪的眼。

      林鹿溪站在路灯下,她的表情很懵,像一只刚破壳的不谙世事的小鸟,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世界。随即,那眼睛弯了弯,露出她那两颗对称的、小巧的虎牙,一个真实的、带着泪痕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裴宣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放大,喉结轻动,像是发现了一颗遗落在雪地的珍珠。
      “现在有没有好一些?”他在嘴上说道,语气努力维持着医生的镇定。

      林鹿溪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裴宣生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艳,一种危险的的念头立刻从她心底升起。她小小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回答道:“好多了,谢谢裴医生。”

      裴宣生正想开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碾过积雪,停在他们身边。有人在车里喊着林鹿溪的名字。

      几乎是一瞬间,林鹿溪迅速地向他道别,然后像受惊的蝴蝶,飞快地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车子很快开走,尾灯在雪幕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痕。

      “被吓跑了吗?好可爱。”裴宣生嘴角不受控制地露出一抹微笑,独自站在雪地里,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又是这个老头。”片刻后,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在说那辆不合时宜的车,还是车里那个打断一切的人。他踢了一脚路旁蓬松的积雪,转身,踩着来时的脚印,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雪还在下,覆盖了脚印,也覆盖了方才那短暂、慌乱、又带着一丝甜意的插曲。

      林鹿溪推开车门,踏入夜色。

      小楼的玻璃窗后透出暖融融的灯光,一阵夜风掠过,光晕仿佛被冻住,空气在那一瞬微微扭曲,如西方童话里巫婆诡谲的脸。

      她低头走进玄关,客厅电视正低声播放着新闻。尤其斜倚在沙发上打哈欠,听见动静立即起身,顺手捞起果盘里温热的苹果,笑眯眯迎上来:"妹妹冷不冷啊?哥哥特意给你煮的。"

      林鹿溪垂眸接过带着暖意的苹果,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度。"谢谢。"她顿了顿,"太晚了,我先休息了,晚安。"

      "晚安妹妹。"尤其含笑目送她走向楼梯。

      就在踏上台阶的刹那,她忽然停住,背对着他轻声说:"煮过的苹果就不甜了。"

      尤其一怔,还未回应,那道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望着空荡荡的台阶,又瞥向二楼紧闭的房门——方才他就是被林朔南从那里赶出来的。苦笑着摇头,低声呢喃:"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夜色渐深,如黑雾般将小楼围拢。风雪被裹挟其中,在窗外疯狂拍打,远处隐约传来声响,像是缘故祭祀的余韵。

      而此时的林朔南,正被困在熟悉的失眠中中。

      林朔南想起十二年前的夜晚,林鹿溪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身上还带着未拍干净的雪屑。
      他想起自己用一种故作严肃的腔调说话,“林鹿溪,妈妈要带我去北京了。因为我更听话,所以只带我。你……你就留在家里陪爷爷。”
      他想起林鹿溪愣住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看着妹妹妥协的样子,心里没有得意,反而拉响了警报。他害怕妹妹这种乖巧会抢走妈妈更多的关注,就像一直以来,大人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身上一样。

      爱,总是复杂的。因为它复杂,才更显真实与深刻。

      年少的林朔南还不懂这个道理,他对北京充满憧憬,却又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感到不安与内疚。
      或许林朔南从分别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或许他从来都没有过。

      尤其不知何时躺到他身边,温柔地将人拢入怀中。压抑的啜泣自胸口传来,他的指尖一遍遍抚过林朔南腕间的旧疤。

      "对不起......"林朔南颤抖着蜷缩起来,"对不起......"

      尤其收紧了怀抱,将脸埋在他发间。

      长夜难明,余火未央,唯有月光静静铺陈寒霜。

      在同一片命运之河中,林鹿溪和林朔南相伴而生。他们在暴雪、低温、无风的雾凇林里,心跳以同样的频率共振。
      像是古老的爱情誓言,我带着你的名字看春光乍泄,夏日鸣蝉,层林尽染,岁暮天寒,却全然无关风月。
      爱亦随之诞生——伴随着风雪与低温,在这片寂静的雾凇林中。

      "煮过的苹果不甜"是谎言,其实我很喜欢;"为什么和别人闲聊"是谎言,其实我只是害怕失去你;"因为你不乖"是谎言,其实我最怕看见你的眼泪。

      被无数谎言覆盖的爱,被轻率地以为对方总能体谅。这些轻飘飘的谎言堆积成塔,在岁月里发酵变形,最终长出尖锐棱角,变成带着血的"我爱你"。

      爱总让人遍体鳞伤。

      "你怎么又在这?"林朔南哑着嗓子推他。

      尤其反而收拢手臂,梦呓般嘟囔:"不走。"

      天光大亮时,尤其趴在林鹿溪房门前轻唤,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起床了溪溪,今天有哥哥特制的爱心早餐——"

      门应声而开。林鹿溪整理着衣领,神色平静:"早安。"

      尤其姿势不雅也不尴尬,反而乐呵呵地招呼她下楼。

      餐厅里,她对着盘中煎糊的鸡蛋犹豫片刻,小心咬了一口。六分,不喜欢溏心。她在心里默默评价。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林朔南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林鹿溪微红的眼皮上,"对不起。"

      尤其蹭了蹭他的手心,湿漉漉的。林朔南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拍开。

      林鹿溪放下餐具,安静地注视着他。

      良久,她轻哼一声,低头继续戳弄那个破碎的煎蛋。

      尤其重重叹了口气,兄妹俩立即齐刷刷瞪过来,他缩着脖子腹诽:就知道欺负我。

      早餐后引擎声远去,阿姨打扫房间时,一枚果核从林鹿溪屋内的垃圾桶滚落。它在地上弹跳两下,最终被拾起,扔进门口的垃圾箱深处。

      医院的雪松上覆盖着层层积雪,言春朝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看着一块雪缓缓从枝头滑落,露出底下沉默的绿意。那一抹绿,像极了她心底未曾说出口的春天。

      “妈妈。”
      “怎么了?”
      言春朝回头,望向正在削苹果的林鹿溪。她的女儿就坐在身旁,却像隔着一层薄雾。林鹿溪没有抬头,手中的刀刃依旧规律地转动,果皮一圈圈垂落,像她们之间无声断裂的岁月。

      “你幸福吗?”林鹿溪轻声问。
      言春朝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睫,嘴角微微颤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胸口融化,最终却只凝结成两个字:
      “幸福。”

      林鹿溪的手顿了顿,苹果的弧度微微一滞。她很快又继续动作,点了点头,“那就好。”
      声音很轻,像雪落无声。

      言春朝重新望向窗外。

      尤威站在病房门口,稍稍倚着墙,低下头,微微地笑了。

      树上的雪已经落尽了。就像某些掩埋已久的心事,终于从高处坠落,露出底下真实的颜色——那是她们之间,一片未被触碰的荒原。

      言春朝是在尤其生日的前一天出的院,一大家子都来医院接她。

      今年的天气异常多变,虽已近年关,正午时分的医院大厅依旧人声鼎沸,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人群的喧嚣,在冰冷的空气里浮沉。
      尤其来得晚,推开医院的大门,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视线所及,人群如杂色蚁群,攒动着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中心隐约传来老妇人嘶哑的哭喊。

      尤其本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此刻却莫名停下脚步,颀长的身躯斜倚着冰冷的大理石柱,无需踮脚,便将圈内情形尽收眼底。

      人群中央,站着那位姓裴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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