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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叉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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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那几位白胡子长老果然又开始了。
说话的是庭和长老,他捻着长须,语气温吞却字字带刺:
“宗主归来,自是宗门之幸。但这一上来便废除魔族诛杀令,是否有些矫枉过正?”
“矫枉过正?”我抬眼看他,“不过正,如何矫枉?”
再来一次,我还是能被这群老头子气得不轻。
“宗主还请三思,”另一位寂同长老缓步上前,声音平和,话却也不软,“许多弟子正处突破关口,或许只差一枚内丹便能……”
“靠外物内丹突破的弟子,依我看,本就不该入清辉宗的门!”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宗主息怒。”寂同长老仍是不疾不徐,“凡事总需循序渐进。突然恢复旧制,恐弟子心生抵触。宗主天资卓绝,得以踏入幻化境,可门中大多弟子资质寻常,修行本就不易……”
“所以呢?”我打断他,“那些妖魔就该为此送命?”
陵越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终于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他们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即便禁令已下,积年累月的仇怨,也不会一夜消散。”
“但总要有人先踏出这一步。”我语气稍稍缓和了些,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过往种种,我不再追究。但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以修炼之名,夺取内丹。”
庭和长老却捋着胡子,慢悠悠地又抛出一问:“那依宗主之见,这镇魔塔……可还需重建?”
我几乎要气笑了:“当初建塔,说的是给犯错的妖魔一个改过之机。可后来呢?”我瞥见陵越的脸色有些难看,便咽下了后半句话,只摆了摆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当年害我的真凶。”
人都散了之后,沈止和奇怪从殿后走了出来。
“这些老家伙,一点没变。”奇怪扑腾着翅膀,咕哝道。
沈止走到我身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就知道,没人怂恿,陵越一个人做不出那种事。”他看向我,眼神沉静,“看来凶手,很会拿捏人心。”
我偏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眼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
“宗主,”殿外弟子忽然报,“阿莲在外面,吵着要见您。”
殿里静了静。
我颔首:“让她进来吧。”
阿莲轻快地小跑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
“镜姐姐,和朔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呀?”
我喉头一哽,还没想好怎么答,沈止已经站到了我身前。
他蹲下身,视线与阿莲齐平,那眼神很静,一字一顿地说。
“和朔死了。”
我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沈止仍看着阿莲,继续道:“在烬天墟,被人从背后穿心而死。”
阿莲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回过神来才猛地抓住我的袖子,
“镜姐姐……他、他胡说对不对?和朔怎么会死……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沈止直起身,语气没有波澜:“当然是真的。而且死法和窥月一模一样。”
阿莲抬眼看去,嘴唇微抿:“不可能……你骗我。”
“我何必骗你?”沈止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指节微收,似在探察,眉头随即蹙起,“灵力虚浮至此……”
他将阿莲往身前一拉,两人之间不过咫尺:“当年你乌发全白,真的是阵法所伤?”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还是说……是灵力耗得太狠,伤及了根本?”
阿莲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用力挣脱,躲到我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镜姐姐……这个人好可怕,他在说什么……阿莲真的听不懂……”
我看着她躲闪的样子,心中复杂,轻轻按住她发抖的手,声音尽量放平:
“阿莲,我问你,当年陵越发动阵法时,你本该和奇怪在一起。可后来,奇怪为什么会受伤?”
奇怪飞落在我肩头,回忆道:
“那时候我和阿莲在后山玩,后来和朔来找她,我有些乏了,就自己去山洞里休息。再醒来时已经受了伤。”
“就是这样的,镜姐姐。”阿莲拉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后来阵法突然启动,我被波及,昏了过去……镜姐姐,你、你是在怀疑阿莲吗?”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我心里一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是怀疑你,阿莲。我只是想把所有事情弄清楚。”我蹲下身,为她擦去脸上的泪,“你老实告诉我,关于你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静静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
“镜姐姐是说……我是食梦貘这件事吗?”
我眉头微蹙:“你果然知道了。”
阿莲微微偏头:“我从有意识起,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可是镜姐姐,”她忽然又落下泪来,重新抓住我的衣袖,“那些事……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我对他们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去伤害你呢?”
她慢慢靠过来,轻轻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依赖的颤动:
“镜姐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是啊,即便她真的记得那些灭族之仇,她也不会恨我的,更何况那个时候她还在蛋中,尚未孵化……
我抬眼看向沈止,他气得直接别过脸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宗主!陵越长老!”
一名弟子仓促闯入,声音带着急意。
我立刻松开阿莲:“陵越怎么了?”
弟子喘了口气,快速回禀:“宗门内有些弟子对废除诛杀令不满,另一些则指责陵越长老当年不辨是非、滥杀妖魔……两拨人在望月台对峙起来了,非要陵越长老给个说法不可!”
我心里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立刻过去。”我转身便要往外走。
阿莲也跟了上来:“镜姐姐,我也”
沈止一步横挡在她面前。
他没有看我,只垂眼盯着阿莲,声音压得低而冷:
“她信你,我不信。”
他微微俯身,逼近半步,“你就算有通天本事,也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别耍花样。”
我回过头,看了两人一眼,终究叹了口气:
“一起来吧。”
望月台上,气氛紧绷。
“陵越长老,您当年号令我们与魔族势不两立,如今又要废除诛杀令。
您修为已至顶峰,自然不需外物,可我们这些普通弟子,还要靠内丹突破瓶颈!”
“当年诛杀令本就不该推行!若非陵越长老一意孤行,人魔之间何至于此?
依我看,您不过是借月宗主之死,故意挑起战端,好名正言顺吸干镇魔塔的修为吧!”
“说得对!听闻陵越长老双亲皆亡于魔族之手,您该不会是以公谋私,借宗门之力报个人血仇?”
陵越被围在人群中央,垂着眼一言不发,任凭指责如雨点般砸落。
“我说过,有异议者,可至登云阁向我挑战。”
我的声音响起时,人群骤然一静。
我落在陵越身侧,他抬眼看着我,我将手轻轻按在他肩上,低声道:
“就算问责,也不该由你一人承担。”
我转向台下,目光扫过众人:“有话,现在就说。”
一名青衣女弟子率先踏出一步,行礼道:
“宗主,我等并非反对您的决定。只是人魔积怨已深,即便我们愿止干戈,魔族未必肯罢休。”她抬眼,目光直指陵越,“既然当年之事是误会,那造成误会之人,也该给全宗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另一名高个男弟子便冷笑出声:
“交代?陵越长老需要交代什么?镇魔塔里那些妖魔本就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他转向我,语气渐硬,“倒是宗主您,既然五年前未死,为何当时不出来制止?如今新入门的弟子修行皆倚仗内丹,岂能因您一句话,说废就废?”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当年镜辞之死,我难辞其咎。”陵越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杀她之人尚未露面,在那之前,我还不能死。”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扫过人群,“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恨我。无妨。待真凶查明之日,我自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交代?”先前那名高个弟子嗤笑一声,“拿什么交代?以死谢罪吗?那大战中死去的同门呢?他们的命你又如何交代!”
“够了!”
一道清朗的喝声打断了他。
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正是陵越的大弟子明镜。
他径直走到陵越身前,转身面向众人。
“当年魔尊问剑月影山,若无师父在此,你们谁人能挡?”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地有声,“即便师父有错,那些怂恿他开启万法归尘的长老们呢?他们便无错吗?”
他目光倏地转向方才出声质疑诛杀令的那名弟子。
“重易,你说当年诛杀令本就不该推行,”明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可你这几年吸收的妖魔内丹还少吗?若非如此,以你的资质,又岂能突破四阶?”
四周骤然死寂。
我看向明镜,心中微动:“你这些年……”
明镜转身对我抱拳一礼,神色坦然:
“我与师父一样,都不喜魔族。可弟子亦不屑于滥杀夺丹。”
他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扬起:
“我试问诸位,整个宗门上下,除了我和和朔师弟,还有谁没依赖过内丹修行?”
“你们呢,有的怕妖魔日后报复,有的忧心自己修为再难寸进,不过都是为着一己私利,也配在此高谈问罪二字?”
他缓缓环视全场:
“依我看,在座诸位,没有一人有资格指责我师父。”
他顿了顿,最后一句话落得极重:
“当年那场祸事,整个清辉宗绝无半个无辜之人!”
身后传来几声拍掌声。
“清辉宗竟也有这般明白的弟子,”沈止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明镜身上,“还是陵越的徒弟,真难得。”
明镜审视着他:“阁下是?”
沈止侧头看我一眼,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我?”他转回视线,语气自然,“是你们宗主的……朋友。”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向前几步,面向众人:
“陵越的过错,我绝不会姑息。但眼下真正的敌人,仍藏在暗处。”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望月台,“我知道你们对我心存疑虑或不满。即便如此,我仍要这样做,因为五年前,我确实死过一次。”
场中一片议论。
“我的魂魄曾在地府飘荡五年,是魔族中有着和我同样信念的人,献祭了自身全部存在,才将我换回人间。”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吸气声。
“此次回来追查真相,更有多位朋友因我而伤,因我而死。我也知道,五年前那场大战,亦有与我信念相同的同门,战死在魔界。”我缓缓吸了口气,“为他们,为人魔之间不该流的血,这条路我也会走下去。”
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质疑或动摇的脸:
“自盘古寂灭后,神族绝地天通,魔族久困赤刹海,唯有人族享此间天地灵气,铸就万年传承。各族中我们寿命最短,朝生暮死,却独独生出了悲悯之心、同理之念,正因如此,人族才能星火不坠,生生不息。”
“修行之路漫漫无止境,可若每一步都需践踏他人性命,那我们与口中所谓的妖魔,又有何区别?”
我望向前方,仿佛能看见那些消逝在途中的身影,师父、窥月、静棠、希瞳,还有许多不曾相识却倒在同一条路上的魂灵。
最后,我轻声说:“万物有灵,悟道在己。”
人散后,我将明镜唤至跟前。
“带几个可靠的弟子,维持好宗门秩序。”我低声吩咐,“从今往后,夺内丹之事绝不可再发生。”
明镜郑重应下,退了下去。
陵越这才走到我身边,欲言又止。
“师兄,”我看向他,“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我。我抬手回抱住他。
“明镜说得对,”我轻声说,“整个清辉宗没人有资格指责你,包括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他手臂收得更紧,长长叹了口气:“你回来了,我便再无牵挂。这些年我总是梦见你,梦见你死的那一刻,你在梦里对我说,要我替你报仇。”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
“我知道我早已心魔深种。这些罪责我来担就好。镜辞,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只想让师兄少些负担。”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我轻轻推开他,看着他湿润的眼睛:“你说……你梦见我让你报仇?”
陵越点头,抹了抹眼角:“大概是心魔作祟。不过这两年已不怎么梦见了。”
又是梦。
我心头一紧,放轻声音:“梦醒后,可有什么异常?”
陵越皱眉回想:“没有……不过为了能睡得好些,我点过安神香。只是那香,”
“陵越!”
阿莲的声音忽然从一旁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走近,拽着陵越的衣角:
“他们说和朔死了,是真的吗?”
陵越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
沈止忽然伸手,一把按住阿莲的肩膀将她带开半步,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我都没急着打断他们说话,你倒先上来了。”
他随即转向陵越,语气斩钉截铁:“和朔的事稍后再说,你先讲清楚,那安神香是怎么回事?”
我虽不明所以,却也察觉出气氛不对,立刻接话:“先说完这个。”
突然,整座月影山猛地一震。
“怎么回事?!”陵越立刻警觉。
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宗主!山门……夜叉族打过来了!”
“夜叉族?”沈止眼神一凛,来不及多言,众人齐齐捏诀,传送阵法亮起,
瞬间移至山门。
黯无夜率一众魔将站在山门下,煞气翻涌,压得守门弟子跪伏在地,难以起身。明镜带着数名弟子持剑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黯无夜!你疯了不成,敢闯我清辉宗山门!”
我厉声向前喝道,同时抬手一挥,传送走受伤弟子。
黯无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打量片刻,咧开嘴笑了:
“听说月宗主回来了,我原本还不信……”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黯无夜笑意一收,声音陡然转冷,“当年陵越借你之死,屠我魔族部众,如今你又活生生站在这儿,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更何况,”
他忽然抬手,身后魔将拖上来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人,重重摔在地上。
黯无夜声音阴沉,“你还派弟子来刺杀我?”
我凝神看去,心头骤然一紧
那重伤昏迷、被魔族拖上来的人,竟是和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