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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惊雷 ...

  •   第一卷·第十章惊雷(完整版)

      梅雨断断续续下到第七日,终于憋不住了。

      先是风起,吹得药庐窗户哐哐作响。天色骤然暗沉,乌云压得极低,像是要贴着屋顶滚过去。院子里那棵红枫的枝叶被扯得东倒西歪,细枝折断的声音在风里碎成一片。紧接着,一道惨白的电光撕破天际,几息之后,炸雷轰然落下,震得屋梁都簌簌发抖,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飘落。

      “要下大的了。”衔云归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狂舞的树影。他今日穿了件深灰色的旧布衣——徐长卿的,还是略短,手腕露着一截,显得利落。

      话音刚落,雨就砸了下来。

      不是之前的绵绵细雨,是黄豆大的雨点,又密又急,噼里啪啦砸在瓦上、地上、树叶上,顷刻间汇成一片喧嚣的白噪音。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转眼间,院子里就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浑浊的雨水打着旋儿往低处流。

      徐长卿正把晾在檐下竹架上的药材往屋里搬。有些已经半干的草药沾了潮气,药效会打折扣。他动作很快,素白的衣袖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却线条分明的小臂。但雨来得更快,斜风裹着雨丝扫进来,还是湿了最外头几包晒得半干的“石菖蒲”。

      “我来。”衔云归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竹筛,那竹筛里是新采的“益母草”,茎叶肥嫩,沾了雨水更显沉。他三两下就搬完了剩下的,动作麻利,雨水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滴落,在肩头洇开深色的痕。

      两人并肩站在檐下,看着院子里顷刻间水流成河。雨水顺着屋檐淌成一道水帘,哗哗作响。空气里满是湿润的土腥气和被雨水激起的、更加浓郁的草药苦香。

      “这雨……”徐长卿微微蹙眉,“太急了。”

      “梅雨季都这样,憋久了总要泄出来。”衔云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抹了把脸,“就是不知道要下多久。看这云层,一时半刻停不了。”

      屋里点起了两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室昏暗。可雷声一阵紧过一阵,仿佛就在屋顶上方滚动,每一次炸响,灯焰都猛地一跳,墙上的人影也跟着剧烈晃动。电光不时透过窗纸,惨白地一闪,把两人的影子猛地拉长又缩短,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雨声太大了,说话都得提高音量,声音也被雨幕削去了棱角,显得有些模糊。

      “林鹤今天怕是不会来了。”衔云归说,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没看完的半卷医书随手翻着。

      “这么大的雨,自然不来。”徐长卿也坐下,取了块干布擦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因为沾了雨水而微微泛白。

      两人对坐着,一时无话。外头是泼天盖地的雨和雷,那声响几乎有了实体,沉沉地压在人心上。可屋里却因此显得格外安静,一种被喧嚣包裹的、奇异的安静。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还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衔云归忽然起身,走到靠墙的药柜前,拉开中间一个抽屉。里头整齐码放着些瓶瓶罐罐。他取出个巴掌大的褐色陶罐,罐口用油纸封着,拿在手里还有些温。“喝点这个?”他回头问,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驱驱湿气。这鬼天气,骨头缝里都发潮。”

      罐子里是前几日泡的姜茶。老姜切片,加了足量的红糖和红枣,一直温在灶膛边的余烬里。他揭开油纸,一股辛辣中带着甜香的热气便飘了出来。他找来两个干净的粗瓷碗,倒了两碗深琥珀色的茶汤,递一碗给徐长卿。

      姜茶滚烫,辛辣里带着红枣的甜,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连被雨水浸得发凉的手指都似乎回暖了些。徐长卿捧着粗瓷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度,看着碗里随着他动作微微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雷雨天,也是这般昏黄的灯火,师父在小厨房的泥炉上煮了姜茶。他和小小的阿云挤在桌边,等着茶好。那时的阿云怕打雷,每次惊雷炸响,小小的身子都要抖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往师父怀里钻。师父就放下蒲扇,把他抱到膝上,轻轻拍他的背,声音温和地说:“不怕,阿云不怕,雷公公是在敲鼓呢,告诉我们要下雨啦。”

      记忆里的姜茶,似乎也是这个味道。辛辣,微甜,带着家的暖意。

      “在想什么?”衔云归的声音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

      徐长卿抬起眼,正对上衔云归询问的目光。灯火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跳动,像是落入了两颗小小的星辰。“没什么。”他垂眸,又喝了一口姜茶,“这姜茶……味道不错。”

      “那是,”衔云归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也喝了一大口,“我特意多放了两颗红枣,知道你不喜太辣。这天气,喝这个最舒服,去寒湿,暖脾胃。”

      正说着,又一道格外骇人的惊雷炸响,仿佛就劈在院中那棵枫树上。整个屋子似乎都震了震,窗棂哐啷作响。灯焰猛地一跳,险些熄灭,屋里暗了一瞬才重新亮起。

      紧接着,院外传来急促的、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拍门声,还夹杂着模糊的呼喊——是个男声,嘶哑而惊恐,被狂风骤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面上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

      徐长卿快步走到门边,侧耳细听。衔云归已无声地站到了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徐长卿注意到他手指微曲,那是随时准备发力拔剑的姿势。

      门一开,风雨便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劈头盖脸砸进来,带着冰凉的湿意和泥土的气息。门外站着个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是街尾开杂货铺的刘掌柜,五十来岁的汉子,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此刻却脸色煞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糊了满脸。

      “徐、徐先生!”他看到徐长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把死死抓住徐长卿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救命!求您救命!我家婆娘……我家婆娘她……突然厥过去了!”

      “刘掌柜,别急,慢慢说。”徐长卿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滑,“怎么回事?慢慢说清楚。”

      “就、就刚才打雷那会儿,”刘掌柜语无伦次,眼睛因恐惧而睁得老大,“她正收院子里晾的衣裳,一个雷……好大的一个雷,好像就劈在隔壁巷子!她尖叫了一声,我回头一看,人就直挺挺地倒了!怎么叫都不醒,浑身滚烫,跟火烧似的!”他声音带了哭腔,“徐先生,您快去看看,我就信您的医术!”

      徐长卿立刻转身去拿墙角的药箱——那是个半旧的藤编药箱,边角磨得发亮,里面是他惯用的银针和常备的急救药材。“我跟你去。”

      “我也去。”衔云归已经抓起了墙角那把最大的油纸伞,又顺手捞起件蓑衣。这种天气,蓑衣斗笠未必顶用,但总好过没有。

      “你留……”徐长卿想说“你留下看家”,话未说完便被衔云归打断。

      “留什么留。”衔云归语气不容置疑,一把将蓑衣塞给刘掌柜,自己撑开那把大伞,“这么大的雨,路都看不清,积水不知多深,你一个人怎么走?摔了怎么办?药箱给我,快!”

      风雨如晦,时间紧迫。徐长卿不再坚持,将药箱递给衔云归,自己又飞快地从柜子里取出几样可能用到的药材塞进怀里。三人一头扎进茫茫雨幕。

      雨实在太大了。那柄大油纸伞在狂风面前显得脆弱不堪,伞面被吹得向上翻卷,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刚走出去没几步,冰冷的雨水就斜着打进来,下半身顷刻间全湿透了,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风雨的咆哮。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浑浊的水流湍急,冲得人脚步踉跄。电光不时撕裂黑暗,照亮前方湿滑的石板路和两侧紧闭的门户,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雷声在头顶和耳边隆隆滚过,震得人耳膜发疼。

      刘掌柜家不远,就在街尾拐角,平日不过一炷香的脚程。可在这狂风暴雨里,这短短一截路走得异常艰难,如同跋涉泥沼。三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积水深处没过了小腿,水下情况不明,每一步都得试探。衔云归始终走在靠外侧,一手尽力稳住伞,另一手不时扶一下徐长卿或刘掌柜。

      等到了刘家小院,三人几乎成了刚从河里捞上来的落汤鸡,从头到脚滴水,狼狈不堪。刘掌柜顾不上自己,踉跄着推开堂屋的门。

      刘婶躺在堂屋正中的竹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上却并无汗水。她呼吸急促而浅,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干燥起皮。徐长卿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身上湿冷,直接伸手探她额温——烫得灼手。又轻轻翻开她眼皮看了看,瞳孔反应有些迟钝。

      “都让开些,通风。”他沉声道,声音在风雨嘈杂的背景下依然清晰稳定。刘掌柜连忙退开两步。

      徐长卿在竹榻边的矮凳上坐下,凝神静气,三指搭上刘婶的腕脉。触手皮肤滚烫,脉象洪大而疾,搏动有力却紊乱,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是典型的热邪亢盛、内闭心包之象。

      “不是寻常的惊厥惊吓。”他收回手,眉头紧锁,“她体内本有湿热郁结,平日或许只是有些口干、身重、便不畅。今日被这惊天霹雳一震,心神受骇,引动内热,邪热趁机上扰清窍,闭塞心包,这才突然昏厥。若是不及时救治,热极生风,恐有性命之忧。”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打开药箱。箱内物品摆放井然有序。他取出针囊展开,里面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寒光。他先取了一根三寸长的毫针,用油灯火焰燎过针尖,手法稳准,刺入刘婶鼻下“人中”穴,轻轻捻转。

      刘婶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但并未苏醒。

      徐长卿神色不变,又取了几根较短的针,快速刺入她双手十指的“十宣”穴(指尖端),这是急救开窍醒神要穴。每刺一穴,都挤出一点暗红色的血珠。接着是双足的“涌泉”穴。然后他转向刘掌柜:“取些凉水来,不要太冰,用布巾浸湿了敷在她额头和前胸,助其散热。”

      刘掌柜连声应着,跌跌撞撞跑去后院打水。

      屋里只剩下徐长卿和守在门口的衔云归。徐长卿全神贯注,继续行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分不清是急是热。他捻针的指尖稳如磐石,眼神专注,仿佛周遭骇人的风雨雷霆都已远去。

      “去我药庐,”徐长卿头也不抬,声音冷静,“药柜第三层左边,有个青瓷细颈瓶,瓶身绘竹叶的,里面是我配的‘清心散’,专治热闭神昏。速取来。”

      “好。”衔云归应得干脆,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又冲进了外面肆虐的雨幕中,连伞都没拿——拿了也用处不大。

      屋里只剩下徐长卿、昏迷的刘婶和刚刚端着一盆凉水回来的刘掌柜。刘掌柜手脚麻利地拧了湿布巾,按照徐长卿的指示敷上。他看着妻子潮红不醒的脸,急得眼眶发红,搓着手在榻边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好……这、这怎么就……白天还好好的……”

      “莫慌。”徐长卿声音依旧沉稳,手下捻针的动作不停,“热邪虽盛,但未至厥脱。针药并用,能救。”

      话虽如此,他心中亦不轻松。刘婶这症状来得太急太猛,若他晚到片刻,或是诊断用药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雷电只是诱因,根本在于她体内积滞的湿热,被这天威一震,彻底爆发出来。此刻他施针,是在与那股肆虐的热邪抢时间,开通窍闭,泄其热势。

      外头风雨声似乎更急了,狂风卷着暴雨砸在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又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屋顶奔腾。灯焰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吹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疯狂乱舞,光怪陆离。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似乎被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有一世纪那么长——堂屋的门被猛地撞开,挟着一股冷风和湿气,衔云归回来了。

      他比刚才更加狼狈,浑身湿透,头发一绺绺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布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但他手中那个青瓷细颈瓶却被护得好好的,用一块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油布仔细裹着,瓶身半点水渍也无。

      “给。”他气息有些不稳,将瓶子递过来,指尖冰凉。

      徐长卿接过,触手微温,显然被他一直揣在怀里护着。他迅速打开瓶塞,倒出些淡黄色、带着冰片清香的细腻药粉,用小勺取了适量,用温水调匀,然后一手托起刘婶的后颈,一手持勺,一点点给她喂下去。

      “清心散”极苦,昏迷中的刘婶本能地蹙眉,牙关紧咬,抗拒吞咽。徐长卿手法巧妙,耐心十足,顺着她细微的吞咽动作,一点点将药液渡进去。洒出了一些,但大半都喂进去了。

      喂完药,徐长卿再次把脉。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外头的风雨声和刘掌柜粗重的呼吸声。衔云归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湿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在几人紧张的注视下,刘婶的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了些,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也开始慢慢减退,虽然仍未苏醒,但眉宇间的痛苦似乎舒缓了。

      徐长卿再次探脉,良久,终于松开手指,轻轻吐出一口气:“脉象渐趋和缓,热势被压下去了。稳住了。”他转向眼巴巴看着的刘掌柜,“再连续服用两剂我开的汤药,辅以清淡饮食,静养五六日,应当无碍了。这几日切忌油腻、发物,保持心境平和。”

      刘掌柜闻言,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就要磕头:“徐先生,您是我家的大恩人,再造之恩啊……”

      “快起来。”徐长卿连忙伸手扶住他胳膊,没让他真磕下去,“医者本分,不必如此。我这就写方子。”

      他从药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纸笺——纸笺用油纸包着,竟还未湿透。就着摇晃的灯火,他笔走龙蛇,写下药方:犀角(或水牛角代)、生地、玄参、竹叶心、麦冬、丹参、黄连、银花、连翘……每味药后都标明了精确的剂量和煎服方法。

      “按方抓药,先服一剂。明日雨若停了,我再来复诊。”他将方子递给刘掌柜,又叮嘱了几句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

      外头的雨势终于开始减弱,从倾盆暴雨变成了持续的瓢泼大雨,雷声也渐渐远去,只剩闷闷的余响。

      “回去吧。”衔云归站直身体,声音带着疲惫,“你衣裳都湿透了,一直穿着要生病的。刘掌柜,家里有干布巾吗?借我们用用。”

      刘掌柜连忙找来两条虽然旧但干净的布巾。两人简单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水,虽然身上依旧湿冷,但总比之前好些。

      辞别千恩万谢的刘掌柜,两人再次走进雨里。雨是小了,风却依旧狂野,呼号着穿过街巷,卷起地上的积水,形成一片片迷蒙的水雾。街面一片狼藉,断枝落叶漂浮在浑黄的积水上。积水比来时更深了,有些低洼处已经没过了小腿肚,水流湍急。

      衔云归一手撑起那把饱经摧残的油纸伞——伞骨断了一根,伞面也破了个口子,聊胜于无。另一手自然而然地虚扶在徐长卿的肘后,隔着一层湿冷的衣料,那点支撑的力道却让人莫名安心。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谁也没说话,节省着力气对抗风雨。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穿过巷弄的呜咽和雨水冲刷万物的哗哗声。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重,每一步都带起哗啦的水声。

      快到药庐所在的巷口时,衔云归忽然停下脚步,扶着徐长卿的手也微微收紧。

      “怎么了?”徐长卿察觉异样,抬眼望去。风雨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药庐黑黢黢的轮廓。

      衔云归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面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凝重。

      徐长卿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目细看,心猛地往下一沉。

      药庐那扇厚重的木制院门,此刻正洞开着。

      他们出门时明明仔细关好,还从内里落了门栓的。

      风雨里,那扇失去了倚靠的门在风中不住地来回摇晃,撞在门框上,发出单调而诡异的“吱呀——吱呀——”声响,在这风雨渐歇的黄昏,听起来格外清晰,像是什么东西在拖着长音,发出低沉的笑。

      一股寒意,比身上湿冷的衣物更加刺骨,悄然爬上徐长卿的脊背。

      衔云归将他往自己身后轻轻带了带,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方才的疲惫松懈一扫而空,背脊挺直如松,周身散发出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他松开了虚扶徐长卿的手,那只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剑剑柄上——即使隔着湿透的衣料,徐长卿也能感受到那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

      “跟紧我。”衔云归侧过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冷。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踏进了水渍狼藉的院子,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踏碎了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徐长卿紧随其后,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蜷起。药箱还在肩上,里面还有银针,或许……也能当武器。

      院子里比外面更暗。枫树巨大的树冠在风中摇晃,投下乱舞的暗影。雨水从屋檐滴落,敲在石阶和积水里,滴滴答答,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正屋的门,也是虚掩着的。

      衔云归在门前停住,侧耳倾听片刻,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只能勉强看清大致轮廓。

      然而,只是这粗略的一眼,就足以让徐长卿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屋里被翻得一片狼藉。

      药柜的几个抽屉被拉开,里面的药材包散落一地,各种草药混杂在一起,浓烈混乱的气味扑鼻而来。桌上的茶具摔碎在地,碎片和水渍混在一起。墙角那个存放珍贵药材的小矮柜,柜门歪斜地挂着,锁头被暴力撬开,里面空空如也。

      徐长卿的目光猛地转向窗边的矮几——那里原本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里面装着他前几日才收好、准备用来配药的一小截“枯荣藤”。

      盒子不见了。

      矮几上只留下一道被匆忙拂过的水痕。

      而在矮几旁边的地面上,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抹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痕迹,蜿蜒曲折,从屋子中央,一直延伸到后窗的方向。

      是血迹。

      新鲜的血迹。

      风雨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那浓得化不开的、弥漫在空气中的草药香气、尘土味,以及一丝淡淡的、甜腥的铁锈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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