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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蛛迹 ...

  •   雨是后半夜彻底停的。

      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时,药庐里的狼藉在苍白的光线下无所遁形。散落的药材、碎裂的陶片、被暴力撬开的柜门,还有地上那道已经发暗、但仍刺目的拖行血迹——从堂屋中央,一路蜿蜒到后窗下。

      衔云归蹲在血迹尽头,手指虚虚悬在血痕上方,没有触碰。“血不多,但滴得断续,这人受伤不轻,且在这里停留过。”他抬起头,看向后窗。窗栓被利器干净利落地从外挑开,窗台上留下半个模糊的湿脚印,尺寸不大。“身形偏瘦,轻功不错。”

      徐长卿站在药柜前,沉默地清点损失。常用药材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除了那截枯荣藤,其余珍贵些的如月魄草干花、小块犀角、甚至师父留的一小瓶“九转还魂丹”的试炼品,都原封未动。

      “只拿了枯荣藤。”他声音有些干涩。

      衔云归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冲它来的。知道你有,知道放在哪儿。”他顿了顿,“熟人?”

      徐长卿摇头。知道他手中有枯荣藤的人不多,除了师父念宫镜、师姐温清晏,便是……他看向衔云归。

      “不是我。”衔云归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需要的话,会直接问你要。”

      “我知道。”徐长卿移开视线。他信。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些日子的相处便成了笑话。他只是在想,还有谁?

      “血迹颜色发暗偏黑,沾了些微青灰色粉末。”衔云归用帕子小心蘸取了一点窗台边缘不起眼的痕迹,递到徐长卿眼前,“你闻闻。”

      徐长卿凑近,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矿石和某种阴湿植物的气味钻入鼻腔。“这是……‘阴灵石’的碎屑?还有‘腐骨草’的味道。”他眉头紧锁。这两种东西,常与操控尸儡、炼制阴邪法器有关,并非正经修士所用。

      “玄冥宗。”衔云归吐出三个字,语气笃定,“或者说,至少与玄冥宗脱不了干系。他们惯用这些。”

      气氛骤然凝重。玄冥宗,林鹤和四方楚所在的门派,亦是当年逼迫念宫镜、导致阿云重伤失忆的元凶之一。这根线,竟然在这里又隐约浮现。

      “先收拾。”徐长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他弯腰,开始捡拾地上散落的药材包。衔云归也不再说话,默默帮忙整理被撞倒的桌椅,清扫碎片。

      两人手脚麻利,约莫一个时辰后,堂屋勉强恢复了原貌,只是那股被闯入、被翻搅的陌生气息,一时难以驱散。破碎的茶具无法复原,空了的黑漆木盒位置突兀地空着。那道血迹,徐长卿用清水和药粉仔细洗刷了数遍,直到看不出痕迹,但心理上的烙印却已留下。

      刚收拾停当,院门又被拍响了。这次是林鹤,提着个食盒,脸上带着惯常的明朗笑容,只是在看到徐长卿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屋内不同以往的沉寂时,笑容僵了僵。

      “徐师兄,衔大哥,早啊!我娘做了新花样的米糕,让我送来……你们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屋里好像……不太一样?”

      徐长卿接过食盒,语气尽量平和:“昨夜风雨太大,打坏了些东西。无妨。”

      林鹤狐疑地看了看明显被挪动过的药柜,又瞥见墙角尚未完全清理掉的一点水渍和灰尘混合的痕迹,但见徐长卿不愿多谈,便懂事地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别的:“对了,四方师兄今天一早就被叫去戒律堂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什么事。”

      衔云归正在擦拭最后一张椅子,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戒律堂?所为何事?”

      “不清楚,只听说是陆师叔亲自过问的。”林鹤挠挠头,“四方师兄昨晚好像很晚才回住处,今早天没亮就被带走了。问他他也不说,脸色……挺难看的。”

      徐长卿和衔云归交换了一个眼神。时间太过巧合。

      “林鹤,”徐长卿状似随意地问,“你对枯荣藤了解多少?”

      “枯荣藤?”林鹤眨眨眼,“听说过,好像是种很稀罕的灵藤,一枯一荣间蕴含生死奥妙,是炼制某些高阶丹药的引子。咱们门派药典库里好像有记载,但实物我没见过。徐师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偶然想到。”徐长卿垂下眼帘。林鹤的反应不像作假。那么,知道枯荣藤在他手中,且可能了解其存放位置的,除了玄冥宗高层,或许还有……能接触到门派药典库的人。

      “对了,”林鹤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昨晚起夜,好像看到后山禁林那边有光闪了一下,绿幽幽的,怪吓人的。不过就一下,可能是闪电吧?”

      后山禁林。又是那里。

      送走林鹤,两人回到屋内,关上门。

      “你怎么看?”徐长卿问。

      “太巧了。”衔云归抱着手臂,倚在药柜旁,“四方楚昨夜行踪不明,今早被戒律堂带走。后山禁林有异动。枯荣藤失窃,现场留下玄冥宗相关的痕迹。这几件事,像是被一根线串着。”

      “四方楚……”徐长卿沉吟。那少年冷漠寡言,但对林鹤的维护和对规矩的恪守,他都看在眼里。会是他吗?为了宗门任务?还是另有隐情?

      “光猜没用。”衔云归直起身,“晚上去后山看看。若真与玄冥宗养尸儡有关,枯荣藤这类蕴含生死之气的灵物,对他们或许有大用。”

      “危险。”徐长卿不赞同。

      “所以更得去。”衔云归看向他,眼神坚定,“这次是偷东西,下次呢?你这里不再安全了,徐长卿。得弄清楚是谁,想干什么。”

      徐长卿沉默。他知道衔云归是对的。被动等待,只会让危险更近。

      “我跟你去。”他说。

      “不行。”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徐长卿态度坚决,“我对后山地形和药性更熟,而且,”他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扁平的皮囊,“真遇到麻烦,药有时候比剑好用。”

      皮囊里是他自己配制的几种药粉,有强效迷烟,有腐蚀性粉末,也有刺激感官致人暂时失能的药剂,非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衔云归看着他,最终妥协:“跟紧我,听我信号。”

      ---

      夜色如期而至。雨后的夜空格外澄澈,星子疏朗,一弯下弦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微光。

      两人换了深色衣物,悄无声息地出了药庐,往后山去。白日的积水未完全退去,林间土地泥泞湿滑,草木上挂着未晞的露水,行走间难免沾湿衣摆。

      越靠近那片禁林,周遭越是寂静,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稀落下去。空气中那股阴湿混合着淡淡腐殖质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

      衔云归走在前面,步伐轻捷如猫,几乎不发出声音。徐长卿紧跟其后,努力适应这种潜行的节奏,同时警惕地观察四周。

      禁林边缘,那棵巨大的古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森然黑影。衔云归打了个手势,两人伏低身体,隐在灌木丛后。

      林中似乎并无异样。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正当徐长卿以为林鹤可能是看错时,林子深处,一点幽绿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闪电,也不是灯火。那光惨绿惨绿的,忽明忽暗,飘忽不定,像是传说中的鬼火,却又多了几分凝实感。光芒映照下,隐约可见几道人影晃动,动作僵硬古怪。

      “是尸儡。”衔云归用气声在徐长卿耳边道,“有人在操控它们。”

      他示意徐长卿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滑了出去,借助树木阴影的掩护,向绿光方向靠近。徐长卿的心提了起来,手指攥紧了装有药粉的皮囊。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绿光忽然剧烈闪烁了几下,林中传来几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接着,绿光熄灭了。

      一切重归黑暗与寂静。

      徐长卿屏住呼吸。又过了仿佛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退回他身边,是衔云归。

      “走。”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

      两人迅速原路撤离,直到远离禁林范围,回到相对安全的药圃附近,才停下脚步。

      “怎么样?”徐长卿问。

      衔云归脸色在月光下有些发白,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压抑的惊怒。“不是普通尸儡,”他沉声道,“有三具,身上穿的是……玄冥宗低级弟子的服饰。操控它们的人戴着面具,我没看清脸,但他腰间挂着一个令牌,样式……很像四方楚那块。”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想靠近些,但那人对气息极其敏感,差点被发现。交手瞬间,我划伤了他左臂,但他立刻用尸儡挡了一下,自己遁走了。尸儡被我用暗器破坏了中枢,暂时动不了。现场……有新鲜的枯荣藤碎屑。”

      徐长卿的心沉到谷底。弟子服饰的尸儡,疑似四方楚的令牌,枯荣藤碎屑……线索似乎都在指向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但不对。”衔云归忽然摇头,“那人身形比四方楚略矮,出手路数也更阴狠刁钻,不像四方楚那种端正的剑法。而且,”他看向徐长卿,“如果真是四方楚,他何必多此一举偷令牌?又为何在林鹤面前露出破绽?”

      “你的意思是……”

      “栽赃?或者,玄冥宗内部,不止一股势力在动。”衔云归眼神锐利,“有人想用枯荣藤做些什么,同时,想把水搅浑。”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凉意。徐长卿看着远处黑暗中蛰伏的山林轮廓,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和衔云归,还有林鹤、四方楚,甚至师父、师姐,似乎都已在这网中。

      枯荣藤失窃,恐怕只是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蛛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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