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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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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岭溶洞的发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的不仅仅是水花,更是搅动了潭底沉积的泥沙。
皇城司的触角,在云青的精准操控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隐秘性,向着令牌背后的迷雾延伸。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百晓生”组织,古董黑市里专精各种诡秘符文的“鬼眼”先生,甚至某些早已退隐、却对前朝秘闻如数家珍的老学究……都通过或明或暗的渠道,收到了关于那枚诡异令牌图案的询问。开出的价码,足以让任何知情者怦然心动,却也暗示着追查者不容置疑的决心与力量。
与此同时,对承恩公府别院“沁芳园”的监控,已严密到近乎滴水不漏。化装成樵夫、货郎、游方僧的皇城司暗探,如同钉子般楔在别院周围的各个角落,记录着每一辆出入马车的规格、载重、车辙深浅,观察着每一位进出人员的面貌、举止、停留时间。别院内部,那两个成功混入的短工也小心翼翼地传递出有限但关键的信息:内院守卫明显比寻常别院森严,且有固定时段禁止任何仆役靠近西侧的“观澜轩”;近几日,后厨采买的食材中,多了不少性属阴寒、常用于某些偏门丹方或祭祀仪式的草药与活物。
一切迹象都表明,“沁芳园”绝非普通的贵戚消暑之地,它正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只是,缺乏直接证据,更缺乏能将这一切与黑云岭、与那些命案、与那邪异令牌串联起来的决定性链条。
书房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云青面前的舆图上,标记越来越密,线条纵横交错,黑云岭、几处抛尸点、澄波雅舍、可疑仓库、沁芳园……它们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却又总在关键处断裂。那枚黝黑的令牌,静静躺在书案一角,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上面的怪物浮雕与漩涡图案,仿佛带着嘲弄的意味。
阿洙的身体在晏姑娘的调理和自身的静养下,恢复得比预期更快。虽然依旧不能动用灵力,但日常行走坐卧已与常人无异,面色也渐渐有了些许红润。晏姑娘见她恢复良好,便不再拘着她只在静室活动,允许她在天气晴好时,于后院的小花园中略作散步,晒晒太阳。
这日午后,秋阳和煦,天高云淡。阿洙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慢慢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园中菊花开得正好,金灿灿、白皑皑一片,空气里浮动着清苦的香气。她在一丛墨菊前停下,看着那丝绒般的花瓣在阳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思绪却不由得飘远。
她知道云青这些日子的忙碌与压力。即便他从不与她详说,但书房夜夜不熄的灯火,影卫们频繁而隐秘的进出,沈泽兄长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焦灼,都无声地诉说着外间局势的紧绷。那枚被带回来的令牌,她虽未亲眼得见详细,却也听沈泽提过只言片语。那邪异的描述,让她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不安。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阿洙回身,见云青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园中。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深青色的常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除了那枚惯常的玉佩,别无饰物。秋阳落在他肩头,柔和了几分他惯常的冷峻轮廓,却也照出了他眼底淡淡的倦色。
“大人。”阿洙微微颔首。
云青走到她身侧,目光扫过那丛墨菊,停了片刻,才道:“气色好多了。”他的语气是陈述,听不出太多情绪。
“多谢大人和晏姑娘费心。”阿洙轻声答,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令牌……可有什么进展了么?”
云青的目光从菊花上移开,看向远处澄澈的天空,沉默了一下。若是以往,他或许会用“尚在追查”或“暂无头绪”之类的官话搪塞过去,但此刻,面对她清澈眼眸里那抹真诚的关切,以及她为此事付出的代价,他竟觉得那些敷衍的说辞有些不合时宜。
“江湖与黑市反馈回来的消息很杂,多是些牵强附会的传说,暂时未有能直接对应的确切来源。”他选择说了部分实话,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但那漩涡图案,有两位专精古巫祝符文的老先生,不约而同地提及,与某些古籍中记载的、上古时期祭祀‘水之恶源’或‘深渊主宰’的仪式符号,有六七分相似。而那怪物形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则更像是一些濒海或大泽边陲之地,流传的古老水怪图腾的变体。”
水之恶源?深渊主宰?古老水怪图腾?阿洙的心轻轻一颤。这与她和云青在地下洞窟幽潭深处感受到的那股庞大、邪恶、饥渴的意志,何其相似!难道那并非偶然产生的邪物,而是有更古老、更恐怖的源头?
“若真与上古祭祀有关……那他们的图谋,恐怕绝非简单的敛财或害命。”阿洙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错。”云青收回望向远空的目光,转而看向她,眼神深邃,“黑云岭的祭坛形制古拙,血池规模庞大,加上这令牌可能指向的古老源头……这一切都暗示,他们可能在尝试进行某种早已失传、或被视为禁忌的、规模浩大的邪异仪式。收集活人精气与魂灵,或许只是仪式所需的‘祭品’或‘燃料’。”
这个推测,比单纯的连环杀人取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阿洙仿佛能看到,一张以无数生命为祭、以古老邪恶为目标的巨大罗网,正在阴影中缓缓收紧。
“那‘沁芳园’……”她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可能作为终点的地点。
云青的眸色沉了沉:“那里守卫森严,且有异常动静,必是关键一环。但缺乏直接证据,更缺乏……将其与这古老邪祭联系起来的桥梁。”他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极淡的烦躁,那是智谋虽高、却受困于现实阻碍时的不甘。
就在这时,影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园子月洞门旁,他并未完全走入,只是远远对着云青,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有紧急且重要的消息。
云青眼神一凛,对阿洙略一点头:“你先回房休息,莫要着凉。”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影七走去。
阿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月洞门外,秋阳依旧温暖,她却感到一丝寒意自心底升起。她紧了紧披风,转身慢慢向静室走去。方才云青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上古邪祭、庞大仪式、皇室别院……这背后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深不可测。
而云青肩上的压力,也必然越来越大。
书房内,影七带来的消息,果然非同小可。
“大人,派去追查令牌的第三路兄弟,在城南‘鬼市’接触到一个自称‘虫翁’的老头。此人年轻时曾游历南疆,专好收集各种奇虫异蛊,对南疆巫傩之术也略知一二。”影七语速极快,但条理清晰,“他见到令牌拓印的图案后,脸色大变,起初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兄弟费了不少手段,他才吐露,这图案中的漩涡与怪物组合,他曾在南疆某处极为隐秘的古老洞窟壁画上见过残片!据他回忆,当地极古老的传说中,提及过一位被封印在‘归墟之眼’深处的‘千触溟主’,其信徒的标记,便是类似的图案!”
“归墟之眼?千触溟主?”云青眸光锐利如电。归墟,传说中众水汇聚之地,亦是无底之渊,与之前“水之恶源”“深渊主宰”的指向不谋而合!而“千触溟主”这个名号,更是形象地契合了令牌上那似鱼似蛇、生有无数触手的怪物!
“他还说了什么?关于信徒,关于仪式?”云青追问。
“他说那壁画残损严重,只隐约看到信徒举行盛大血祭,似乎是为了唤醒或取悦那位‘溟主’,以期获得力量或达成某种愿望。具体仪式细节,他也不知。而且他强调,那洞窟所在部族早已消亡,相关传说也几乎断绝,他以为只是荒诞不经的古谈,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类似图案。”影七顿了顿,又道,“他还提到一点,说那壁画上,信徒举行仪式时,似乎都戴着一种由某种深海水玉雕琢的面具,面具的眉心处,嵌有暗红色的晶石,与令牌背面漩涡中心的暗红痕迹……颇为相似。”
面具?深海水玉?暗红晶石?
云青脑中飞快地闪过黑云岭祭坛、澄波雅舍后院感知到的气息、以及令牌本身的质感。溟藻魂晶便是产自极深之水,带有邪异特性。难道那面具眉心所嵌,便是更高纯度或经过特殊处理的溟藻魂晶?而佩戴面具,是否是为了隔绝邪力反噬,或者是一种身份与等级的象征?
线索似乎在一点点汇聚,指向一个更加古老、更加邪恶、也更加组织严密的信仰体系。
“那‘虫翁’现在何处?”云青立刻问。
“我们已将他秘密安置在安全之处,派人看守。他吓得不轻,但应该不敢撒谎。”影七答道。
“保护好他,或许还有用。”云青沉吟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南疆古洞窟的壁画残片,与出现在京城、牵扯皇亲贵戚的邪教令牌图案吻合,这绝非巧合。这意味着,这个崇拜“千触溟主”的邪教,其源流可能极为久远,且传播范围或许超乎想象。
而他们选择在京城,在皇帝眼皮底下,进行如此大规模、可能涉及古老邪祭的活动,所图必然极大。联想到二皇子李琮与“影鳞族”可能的勾结,以及李琮对皇位的渴望……一个极其大胆而可怕的猜测,在云青心中逐渐成形。
难道,他们是想通过这古老的邪恶仪式,获得某种非人的力量,来助李琮争夺大位?甚至……更糟?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就不止是刑案,而是动摇国本、祸乱天下的惊天阴谋!
“沁芳园那边,今日有何异常?”云青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一个时辰前,有一辆从西北方向来的、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进入别院,卸下几个用油布严密包裹、长约五尺、宽约两尺的狭长木箱,直接抬入了西侧的‘观澜轩’。箱子沉重,搬运的仆役脚步沉滞。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查看,但通过观察马车留下的车辙深度和仆役姿态判断,箱内物品密度极大,绝非寻常器物。”影七禀报道。
狭长木箱……沉重……密度大……
云青眸光骤亮:“立刻传令,加强对沁芳园西北方向来路的监控!尤其是类似规制的马车!再让混入别院的人,想办法查清‘观澜轩’内部结构,是否有地下室、水井或通往别处的密道!”
“是!”
影七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剩下云青一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秋夜晚的凉风带着霜气涌入,让他燥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远处宫城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阿洙静室的方向,灯已熄了,一片安宁。
而他手中的线索、面临的危局,却如同这窗外的夜色,深沉无垠,杀机四伏。
令牌的迷雾稍稍散开,露出的却是更加狰狞的古老鬼影。沁芳园内的木箱,很可能就是来自黑云岭的“核心物品”。两条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某个终点汇聚。
他必须更快,必须赶在那最终仪式启动之前,找到确凿证据,撕开这覆盖在皇室阴影下的邪恶面纱。
夜色中,皇城司指挥使的眼神,如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