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半甜雪梨

2、青玉为凭

　　暮色四合，马车碾过青石街巷，辘辘声在渐沉的夜色里格外清晰。流萤捧着那卷《禹贡水道考异》，几番欲言又止，终是轻声开口：“姑娘，周公子行事着实蹊跷。悄无声息地将镇纸送入书房，又对姑娘治水之论如数家珍……”

　　“如数家珍？”沈熹宁唇角微扬，眸中却凝着霜色，“他若真能洞悉我心中沟壑，今日便不会行这等投石问路之举。”

　　素手轻掀绣帘，窗外暮云低垂：“不过是要我知道，汝南周氏的手，比预料中伸得更长些。”

　　别院门前，周甫安已换了身月白常服静候。暮色为他肩头镀上浅金，较之白日少了几分清贵，添了几许温润。

　　“沈姑娘。”他执礼时目光掠过流萤怀中的书卷，“看来这份薄礼，总算合了姑娘心意。”

　　“书是难得的好书。”沈熹宁眼波未动，“至于周公子，依旧是恶客。”

　　周甫安眼底笑意渐深：“能得姑娘赐名，是甫安之幸。”

　　花厅内烛影摇红，水榭外残荷在晚风中轻颤。二人对坐用膳，席间只闻碗箸轻响。沈熹宁姿态优雅地用着羹汤，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对面。

　　他用餐的仪态无可指摘，唯独在她视线掠过时，总会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那耳际若隐若现的绯色，教人分不清是烛光映照，还是别的什么。

　　流萤悄步上前奉茶，低语道：“姑娘，都查过了。周公子只带着四名护卫、两名账房，行李中除却典籍，并无特别之物。”

　　沈熹宁接过越窑青瓷茶盏，指尖在冰裂纹上轻轻摩挲。这般轻装简从，倒不像是来耀武扬威的。

　　“沈姑娘。”周甫安忽然搁下银箸。

　　他自袖中取出那方青玉镇纸，缓缓推至她面前。玉石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其上云纹宛然如生。

　　“此物乃我及冠之年亲手所琢。”他抬眼，目光清冽如山泉，“玉料取自汝南祖陵之畔，纹饰效法周室古礼。”

　　声线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唐突送入姑娘书房，非为示威。”

　　烛火噼啪轻响，在他眸中投下细碎光影。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此乃吾之赤诚，愿呈于姑娘案前，求一个明堂正道。”

　　沈熹宁执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她凝视那方青玉良久，缓缓抬起眼帘。

　　“周公子的诚意，我收到了。”她指尖轻抚过玉石云纹，语气平静无波，“只是这明堂正道，岂是一方镇纸就能换来的？”

　　周甫安闻言不恼，反露浅笑：“姑娘说的是。却不知……要如何方能换取？”

　　窗外忽闻淅沥雨声，秋雨不期而至，敲打在残荷上碎玉声声。烛火在风中轻曳，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沈熹宁凝视跳动的烛芯，倏然起身：“夜已深，周公子请回罢。”

　　方转身，却闻他在身后轻声相询：“那这镇纸……”

　　“既然送了，便是我的东西。”她脚步微滞，“流萤，收好。”

　　雨声渐密，周甫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无声扬起。

　　回到书房，沈熹宁推开支摘窗，任微凉雨丝飘入室内。案头那方青玉镇纸在灯下泛着莹莹清辉。

　　流萤轻声相问：“姑娘真要收下这镇纸？”

　　沈熹宁未答，只望着窗外连绵秋雨。雨幕中别院灯火阑珊，一道身影撑着油纸伞，缓缓消失在迷蒙雨巷深处。

　　“备墨。”她忽然转身，“我要给父亲修书。”

　　烛影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颜。雨打芭蕉声里，狼毫在宣纸上落下清隽字迹：“汝南周氏子，其心难测，其志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