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半甜雪梨

1、初逢长亭

　　秋深露重，庭前梧桐尽染半壁残黄。
　　沈熹宁端坐青案前，手边摊着半卷书。窗外喧声乍起，惊断了满室清寂。
　　“姑娘，”侍女流萤趋步近前，声若蚊蚋，“三房峤公子带着人往库房去了，说是要清点今岁的茧绸。”
　　沈熹宁笔尖未停，唯眉梢微扬：“哦？”
　　待从容书罢最后几字，方搁下紫毫。
　　“更衣。”
　　及至库房院门，恰见沈峤指挥仆役搬抬锦缎。见她来了，忙堆起笑：“熹宁妹妹来得正好，母亲要做生辰礼，特来取些料子。”
　　沈熹宁目光掠过那些明显逾制的锦缎，唇角微弯：“堂兄孝心可嘉。只是上月三婶已支过十匹云锦，这茧绸...似乎不在份例之内。”
　　沈峤笑容一僵：“妹妹这是何意？”
　　“堂兄言重了。”她缓步上前，指尖轻抚过最上那匹月华锦的织金暗纹，“家中用度皆有定例。若三婶需要，按规矩递个条陈上来便是。”
　　眼波流转间，声线愈柔：“堂兄这般不告而取，知道的说是孝心急切，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沈家...没了规矩。”
　　沈峤面色涨红，正要发作，沈熹宁已转向守库老仆：“今日擅动库房者，扣三个月月钱。”
　　“你！”沈峤欺身上前。
　　沈熹宁不为所动，微微倾身，玉音只在方寸间流转：“堂兄私邸那些票据，若不想让叔父瞧见，还是安分些好。”
　　沈峤瞳孔骤缩，踉跄退了两步，如遭沸水泼面。
　　待那仓皇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流萤长舒一口气：“姑娘早该如此了。”
　　沈熹宁望着满地狼藉：“不过敲山震虎。”转身时袖摆轻旋，“汝南周氏的人，到何处了？”
　　流萤一怔：“方才门房来报，周公子已至三十里外长亭。姑娘怎知...”
　　沈熹宁未答。
　　踏入书房时，目光掠过案头，忽而定住。常看的那卷书旁，多了方陌生的青玉镇纸。
　　“谁进来过？”声线骤沉。
　　流萤亦惊：“奴婢不知...”
　　沈熹宁拈起镇纸，其下压着素笺一页：
　　「拜读姑娘文章，治水之策，犹可再议。」
　　未有落款。
　　纤指微微收紧，素笺泛起细痕。
　　“备车，往长亭。”
　　流萤愕然：“您要亲迎？”
　　“迎？”沈熹宁理了理袖间蹙褶，“人家都将拜帖送到书房了，总该去会会这位不速之客。”
　　半个时辰后，长亭在望。
　　秋风萧瑟，拂动亭中那人青衫广袖。
　　沈熹宁缓步而入：“周公子。”
　　那人闻声回转。
　　四目相接时，但见那双澄澈眸子里似有流光倏忽。周甫安执礼：“沈姑娘。”
　　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腕间稍驻：“看来，在下那份薄礼，未能入姑娘青眼。”
　　“周公子说笑了。”沈熹宁迎上他的视线，“无功不受禄。沈家书房，向来不纳无名之客。”
　　周甫安未恼，自袖中取出一卷书册：“若以此物，换与姑娘手谈一局的机会？”
　　沈熹宁目光落在《禹贡水道考异》封题上，心弦微动，面上却仍静若寒潭。
　　秋风穿亭而过，卷起三两枯叶。
　　沈熹宁缓缓伸手，指尖在将触未触时顿住。
　　“一局棋，欲赌何物？”
　　周甫安将书卷轻置石桌：“若胜，请姑娘暂熄雷霆，容某奉旨办差。”
　　“若败呢？”
　　他静默片刻，声沉若水：“便依姑娘所言，即刻返回汝南。”
　　沈熹宁凝着他认真的神色，终是接过书卷。
　　“好。”
　　秋风掠过亭角，拂动他青色的衣袖。周甫安垂眸不语，唯有袖中微蜷的指节，泄露了不为人知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