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醒后宫团》拾叁叁

16、雷霆落

　　永和宫内的小心翼翼与暗流涌动，并未能完全隔绝外界的风雨。皇上的病，时好时坏，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点残火，明灭不定。前朝因帝位继承问题，暗流汹涌更甚往日。以护国公为首的薛氏一党，与以沈皇后母家清流为首的文官集团，以及一些观望中的宗室、其他武将势力，相互角力，局势微妙而紧张。

　　我们几人虽深处后宫，但通过楚月澄偶尔从前来诊脉的太医口中，以及林司乐在乐坊司听到的一些零碎消息，也能拼凑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态势。容嫔判断，皇上虽病重，但绝不会任由薛家坐大，更不会将江山交给一个可能与薛家关系过密的皇子。我们的机会，或许就在这风暴眼中。

　　这一日，天色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墙，闷得人喘不过气。我正陪着瑾妃在永和宫暖阁内做些简单的针线，实际上是看着她，防止她忧思过甚。容嫔则与楚月澄在幽兰轩低声商议着什么，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打破了后宫惯有的沉寂。我们俱是一惊，瑾妃手中的绣绷险些掉落。

　　“外面怎么回事？”容嫔快步从内室走出，蹙眉问道。

　　青黛匆匆从殿外进来，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惊惶：“娘娘，不好了！好多禁军！把……把长春宫给围了！”

　　长春宫！薛贵妃的居所！

　　我们几人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难道……皇上动手了？

　　“可知所为何事？”容嫔强自镇定地问道。

　　青黛摇头：“奴婢不知，只看到禁军统领亲自带队，长春宫许进不许出，里面乱成一团。”

　　我们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贸然打探，只能焦灼地在永和宫内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瑾妃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我连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沉重的、代表国丧的钟声尚未响起，却有一道更加令人心惊的圣旨，传遍了六宫。

　　首领太监陈忠亲自前来永和宫宣旨，他面色肃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宣读的却是石破天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护国公薛崇山，恃功骄横，结党营私，把持军权，窥测神器；其女薛氏凝霜，入宫以来，性行妒忌，屡怀毒害，构陷中宫，残害皇嗣，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着，褫夺薛崇山护国公爵位，罢黜一切官职，押入天牢，候审待决！薛氏一族，凡涉事者，皆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贵妃薛氏，德行有亏，心术不正，即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永和宫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带着震惊与狂喜的低呼。瑾妃猛地抓紧了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看到仇敌伏诛的激动与释然。容嫔背对着我们，肩头微微耸动，虽未回头，却能感受到她那清冷面容下汹涌的情绪。

　　薛家……倒了！薛凝霜……完了！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迅猛！皇上的出手，快、准、狠，直击要害！显然，他并非对薛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也并非对皇后的冤屈无动于衷，他只是隐忍不发，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或者说，在他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时，必须为继承人扫清最大的障碍！

　　“皇上……皇上圣明！”我们几人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谢恩。

　　陈忠宣完旨，并未立刻离开，他看了一眼瑾妃，又看了看容嫔，压低声音道：“皇上口谕，后宫事宜，暂由瑾妃、容嫔共同协理，望二位娘娘稳定宫闱，勿生事端。”

　　这无疑是给了我们一道护身符！瑾妃与容嫔连忙领旨。

　　陈忠走后，我们几人几乎虚脱。巨大的惊喜过后，是更深的震撼与后怕。皇上的手段，如此雷霆万钧，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抄家灭族之祸！这也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帝王心术的深不可测与冷酷无情。

　　“薛凝霜被打入冷宫……她会不会……”瑾妃抚着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怕薛凝霜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或者还有隐藏的后手。

　　容嫔眼中寒光一闪：“她必须死。只有她死了，许多秘密才能彻底埋葬，我们，还有你腹中的孩子，才能真正安全。”

　　我们都明白容嫔的意思。薛凝霜知道的太多了，关于皇后的死，关于那些夭折的皇嗣，甚至可能关于我们这个小小的同盟。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

　　接下来的几天，后宫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清洗。与薛贵妃来往密切的妃嫔、宫人，或被贬斥，或被杖杀，或被投入掖庭。长春宫被查抄一空，昔日繁华，转瞬成空。前朝亦是风云变幻，护国公党羽被连根拔起，抄家问斩者不计其数，朝堂之上，血流成河。

　　我们谨守永和宫，约束宫人，绝不踏足这是非之地。瑾妃的胎像在楚月澄的精心调理下，愈发稳固。容嫔则利用协理六宫之权，不动声色地更换了一些关键位置的宫人，安插上相对可靠的眼线。

　　然而，关于薛凝霜的消息，却像是石沉大海。冷宫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只传出她日夜哭嚎咒骂的声音，却再无具体动静。

　　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永和宫早已落钥，一片寂静。我因心中有事，辗转难眠，忽听得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我心中一凛，悄声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是我，月澄。”窗外传来楚月澄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连忙打开窗户，楚月澄一身深色衣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敏捷地翻了进来。她的脸色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怎么了？”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楚月澄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薛凝霜……自缢了。”

　　我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就在一个时辰前，用一条白绫，吊死在了冷宫的房梁上。”楚月澄继续说道，“发现时，尸体已经僵了。容嫔娘娘刚刚得到消息，让我立刻来告知你们。”

　　“可……可查清楚了？真是自缢？”我难以置信。以薛凝霜那般骄横跋扈、惜命怕死的性子，她会甘心自尽？

　　楚月澄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表面上看，确是自缢。冷宫看守松散，她扯碎了床单……但，据一个小太监暗中透露，薛凝霜死前，曾有人去过冷宫……”

　　“谁？”我急问。

　　楚月澄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人身手极好，避开了所有耳目。只在薛凝霜死后，才有人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离去。”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薛凝霜死后，她身边一个贴身藏着的、记录了些许隐秘的册子，也不翼而飞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有人去了冷宫？是灭口？还是……取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是皇上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容嫔娘娘怎么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娘娘说，不管是谁动的手，薛凝霜死了，对我们而言，是好事。那本册子……但愿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楚月澄道，“她让我们只当不知，一切如常。”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薛凝霜的死，看似是我们的一大胜利，却也揭开了更深层次的迷雾。这后宫，这朝堂，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凶险。

　　第二天，薛庶人在冷宫“自尽”的消息正式传出。没有激起太多波澜，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曾经权倾后宫的薛贵妃，就这样以一种凄惨而隐秘的方式，结束了她的一生。她的家族，也随之灰飞烟灭。

　　大仇得报，压在瑾妃心头最大的石头似乎移开了，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轻松。容嫔依旧冷静，开始着手整顿被薛贵妃弄得乌烟瘴气的宫务。永和宫似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但我知道，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薛凝霜死了，可这深宫的斗争，永远不会结束。皇上的病依旧沉重，继承人之位空悬，前朝势力重新洗牌……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而我们，守护着瑾妃腹中那来之不易的胎儿，在这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看似拨云见日的深宫里，依旧需要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命运又会掷出怎样的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