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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自笑天涯无定准(三) ...


  •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高娜按照汉人的习俗为他举行洗三礼,第一次看见这个惦念数日的小男婴,寒月欣喜道:“真漂亮呀!”辰砜则长长的“哦——”了一声,盯着襁褓中红红皱皱的婴儿左看右看,既没有父亲的丰神俊朗,也没有母亲的清丽出尘,不说丑已经很客气了,当然这句话辰砜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雨竹就在与他们一帘之隔的内室里。

      看着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寒月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伸手道:“让我抱一抱。”

      高娜正想把怀中的婴儿递给她,雨竹的声音从内室传出:“不行!”决然坚定。

      寒月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惨白,双眼泪意涌动,她明白雨竹不相信她,怕她再一次伤她的孩子。高娜抱着孩子,左右为难,气氛有些冷凝。

      辰砜爽朗的笑:“让我来抱抱我们大辽未来的国主。”伸出手,对寒月温言:“来,教教我怎么抱孩子,算是对我教你武功的回报。”寒月感激莞尔。依照她所教导的姿势,辰砜小心翼翼从高娜手中接过婴儿,入怀的小身躯温温软软,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开始没心没肺的睡觉,辰砜突然觉得很窝心,看着婴儿的眼光变得柔软无比:“取名字了吗?”

      “昊睿,”雨竹隔着竹帘回答,“昊为至高,睿为智慧,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她的声音温柔而快乐。

      “耶律昊睿,”辰砜赞一声:“好名字。”

      “是萧昊睿。”雨竹纠正。

      辰砜反驳:“不对,是耶律昊睿。”

      雨竹道:“高娜,帮个忙,请把竹帘卷起。”

      高娜不明所以,依雨竹之言卷起竹帘。一个竹枕被扔了出来,准确无误的向着辰砜砸去,“是我的孩子,你凑什么热闹。”

      辰砜早已习惯,任意挥手抓住了竹枕,“悍妇,绝对是悍妇,乱扔东西的恶性再不改,看谁还敢要你。”

      “天——”高娜拍了拍额头,“又吵起来了!”一脸忍无可忍,自行退避三舍,寒月忍俊不禁。

      昊睿的到来,让宁静的雪谷热闹了许多,也给诸人带来了许多欢乐。每一次看见辰砜抱着昊睿不亦乐乎的来回闲逛,向来看他不顺眼的高娜就忍不住刺两句:“又不是你的孩子,穷乐乎个什么。”

      辰砜也不恼,笑眯眯道:“我抱着的可是我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呀!”他想像着美好的未来,眉飞色舞。

      昊睿满月时,辰砜亲自下厨,一边煮菜,一边住唉声叹气,他从来只有不得已时,才会煮饭给自己吃;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心甘情愿为别人煮饭。煮好了满满一桌菜,他对雨竹道:“如果是在宫中,嫡长子满月应该大赦天下,大摆宴席。虽然雪谷里一切从简,但也不能太委屈了昊睿,先摆一桌满月酒,等回宫后,陛下必定会把一切礼数补全。”

      以往辰砜一提到回宫,雨竹必定与他争执,这一次却只看了他一眼,便转首他顾,忙于招呼前来庆贺的高娜、阿达等人,对寒月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一场庆宴宾主尽欢。宴罢人散,辰砜收拾着碗筷,雨竹在哄昊睿睡觉,低柔的歌声透过竹帘传出,辰砜侧耳倾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慢慢缭绕胸臆。

      他正听得入神,歌声停住,雨竹掀帘而出,“赫连辰砜,”她帮着他收拾碗筷,道:“听说九黎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我想去那里。”

      辰砜没有说话,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素手依旧纤纤、莹白如玉,却比往昔粗糙了许多。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一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怎能忍受这般简陋的生活。

      雨竹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并不缺钱,还是宋国护国圣女时,我的俸禄很优厚,而且以千金一方为达官贵人治病,积存的财物一生也用不尽;离开大辽皇宫时,陛下又派人给我送来足以安逸一世的金银,我这人不是很清高,就全数收下了。不过,我喜欢简单一点的生活。”她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我过得并不清苦,皇宫中的生活太累了,我很不喜欢。”

      “雪崩之前,我与陛下一直有联络,外界的变迁虽不详尽,也大致清楚。” 辰砜从雨竹手中接过洗净的碗,细心擦拭着水渍,“有件事现在也该让你知道了,在失去你音讯的次月,陛下御驾亲征,大举南下,直至我与陛下失去联络之时,辽宋交战已持续近半年。”

      雨竹手一颤,一个瓷碗自手中滑落。未及触地,辰砜已稳稳的接住,“小心点,别惊醒了昊睿。”

      雨竹心不在焉道:“我去看看他。”脚步却向屋外移去。辰砜不作阻止,缓慢收拾着屋内一切,他与她一样,很不擅长于家务之事,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一切清理洁净。

      走出屋外,皎洁明月倒影在湖泊中,湖面平静无波,宛若大片美玉,清碧含烟翠。雨竹坐在湖畔的青草地上,如瀑乌发婉延铺地。月色下,姣好的身影,如鬼斧神工的雕刻,每一处的线条优美柔畅。辰砜来到她身侧几步之遥处坐下,默然望着水中明月,岸上姣花照影。

      静坐了许久,雨竹轻问:“战况如何?”

      “大雪封山前,陛下率军远袭至邢州,隆庆率军攻克焰州。”

      “如果没有我,这场战争会不会发生?”

      “暂时应该不会,”辰砜诚实的回答:“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这么说,战事是因我而起。”雨竹神情淡定,思绪已经冷静下来,“那么,会不会为我而结束?”

      辰砜沉思半晌,道:“我无法回答你,临阵撤军是兵家大忌,陛下是真心钟情于你,却也是真正的王者。”

      “真正的王者?”雨竹喃喃,以手抵额,神色恹恹:“表哥并没有别人所认为的那般在意皇位,相对于‘太子’这个危险的位置,他更有兴趣做一个逍遥王,可是别人不会这样想,更不会放过他。”

      辰砜没想到她会突然绕到赵堇的事上,意外的“嗯?”了一声,不再置一词。

      “最让表哥伤心的是他父亲的态度,骨肉至亲,舅舅不忍心伤他,却又处处偏袒那个迫害他的人。”

      “这个自然,”辰砜点头表示理解,“赵恒是一个情种,这一点倒与陛下相似。”

      “这你也知道?”雨竹看他一眼,暗忖这家伙不会连别人的情事也要打听吧?一阵恶寒。

      “知已知彼嘛,对于赵恒,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辰砜懒得理会她那中怪异猜测的眼光,“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赵恒或许会是一个谦谦君子,可惜生在帝王家,就显得仁厚优柔有余,果断刚毅不足。与宋国太祖、太宗皇帝不同,他憎恶战争,只要大辽不主动发兵,他永远也不会发动征战,对大辽没有什么威胁,倒是他的皇后刘氏强悍多了,颇有萧太后之风范。”

      “啧啧,大辽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雨竹感叹完,又继续道:“在舅舅众多妃嫔中,刘氏是唯一个由他自己选中的人,无关地位身份,只是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爱恋。舅舅非常喜欢刘氏,喜欢到千依百顺,只为博她一展欢颜。如果是平常世家子弟,不过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可在帝王之家却成了一种灾难。”

      辰砜哧笑,意有所指道:“这倒是,太过多情的帝王,的确是一种灾难。”

      雨竹瞪他一眼,目光森冷,骇到他禁声不语,“表哥含冤而亡,死不瞑目。我想让他瞑目安息,就上朝呈请舅舅还他一个公道。舅舅明知儿子冤屈,我也看得出来,他的伤心悲痛并非是惺惺作态。为了庇护害死表哥的刘氏,却决意将错就错,真让人心寒。至于我,当时我虽已离开辽国,但陛下并没有颁下废后诏书,在名义上,我仍是大辽的右皇后,因为有这样一层身份,加上多年前我在宋国军民中的威望,刘氏虽忌我,却不敢碰我,便对舅舅说,为了宋辽情谊,理应将我送回辽国,舅舅竟听从了她的话。我一怒之下,在朝堂上摔裂远嫁时舅舅御赐的玉玦,立誓从此永不踏入大宋朝堂,大宋皇室兴衰荣辱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辰砜知道她心中难过,柔声劝慰:“也许,这未必是坏事,你毕竟嫁入了大辽,以后不必左右为难。”

      “他们想强留下我送还给辽国,流花阁的亲卫为了护我安然退出皇宫,力敌上千御林军,寡不敌众,一一倒下。”一阵猛烈的悲怆,雨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说,泪意直逼双眼,她重重喘一口气,“最后,我拔剑对着自己的胸口问赵恒,是不是想看我血溅皇庭。他终于不忍心,下令任何人不得再阻拦我,并厚葬那群为我而亡的亲卫,抚恤他们的亲属,以及答应还表哥一个清白。就这样,我才得以离开宋国京城,也因此有了我被宋帝所杀的谣言。”

      “我离开宋京不久,就听闻太子被昭雪,追封为仁孝太子,一干妻妾及子嗣均追封谥号。”她朱唇微抿,清冷的笑意,有几分愤恨,几嘲讽:“人死万事休,还要那些荣耀做什么。迫害表哥致死的人,只有几个小党羽被当作替罪羊剪除,真正的罪魁祸首依然活得逍遥自在。”

      辰砜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

      雨竹看他半晌,微笑:“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宋辽交战的事?”

      哦——,辰砜扬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协迫到她,她只做她自己愿意做事。”

      “聪明,”雨竹从草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个国家的命脉,不该由一个女人来承担,对不对?我没有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何况,我已与大宋皇室恩断义绝。打战那一套,我至多在旁边看看热闹,不会再象上一次那样,舍生取义,投身狼窝了。”

      “狼窝,狼窝——”辰砜咬牙切齿,看见雨竹秀眉微挑,立刻换一副和煦的面孔,“说得太恰当了,才女,真是才女呀。”

      雨竹眼波一潋,深不见底的眼眸如这碧湖的水轻漾,漾得辰砜眼都花了,“不过——,这次战乱因我起,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灾难的源头。”她遥指南方,“那片土地上埋着我父母的骸骨,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背负上祸国殃民的骂名。所以,我们再赌一次,如何?”

      “又赌?”辰砜惴惴不安,上一次赌,他输掉了一身功力,险些加上一条手臂,这一次天知道她又想要他什么东西。

      抬首凝望天际的明月,雨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道:“出了积雪山后,倘若战争仍在继续,你就把我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如果他立即为我停战,半月之内大军撤离宋国,我便带着昊睿随你回皇宫去,从此安安份份的做一名后宫妃嫔;如果他不会为我停战及撤兵,从此你不要再与我提及回宫的事,也不要向他泄露我们母子的行踪。”

      “这样的赌局,何谓输,何谓赢?”

      “没有输赢,你我都是尽人事,听天命。”雨竹笑,“无论结局是否属自己所希望的,双方都必须信守诺言,还有,不得把赌局透露给第三人,你如果做不到,就早点说。”

      看见雨竹质疑的表情,辰砜不满:“我象是那种背信违诺之人吗?”

      雨竹上下右左打量他一番,疑惑道:“难道你不象?”

      辰砜无语仰望苍天:“这一切你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在他告诉她辽宋之战时,分明看见她思绪纷乱。

      “就在刚才。”

      冷静得太快了,辰砜有些佩服,“我怎么以前没发觉你有这么强悍?”

      雨竹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大概你以前比较笨吧,最近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变聪明一些。”

      辰砜无意识的点头,再一想,赶紧摇头,唉,被她荼毒至此。

      昊睿满百日时,山路的冰川终于融化,辰砜的功力修为更胜往昔。雨竹领着众人沿捷径走出了积雪山,来到党项族聚居的夏州府。刚入夏州就听闻宋辽交战之事,辽军已击败宋军于瀛州西南,遂自德州、棣州渡河(1)。辰砜将雨竹及托罗部诸人在夏州府最好的一家客栈内安顿好,留下一句等他归来的话和一笔可观的银两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1)资料选自《宋辽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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