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神》天语狂书

3、天方阁

　　　　那日少年与先生同游陀山，师傅在前，少年在后，一人惬意悠悠，一个汗湿衣襟。
　　自视脚力不错的少年今日却有些捉襟见肘。走在他前方的先生，今日不再刻意放缓，只管让后面之人尽力跟上。
　　陀山是暘谷城外最高的山峰，平时少有人来。只有周边山村中一些以木为生，或者采草药换散银的生民，会常来这险峰中求些生计之物。山中有一条登山险路，时而路径陡险，时而弯拐迂回，山间杂草丛生，有路又好似无路。刚攀过陡峭，到下一段险峻路之间有一小段的坦途。少年得以喘息，先生也有意放慢脚步。他侧身看了看身后的这位少年，少年察觉到先生目光尽管手脚麻累，仍然拱手作礼。
　　先生见他行礼也停住脚步，他抬头仰望高山，说道：峰在前方，路在脚下，可需来时万步积累，才能临了一步登顶。你说这清风雏日本闲暇，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少年闻言回答道：峰顶之景，人神往之。先生与我皆有此心。而且弟子觉得，山间虫壑井蛙，日日望苍穹，心向往而身不动，才是可悲！而人生之大幸，应是茫途得指引，年少遇良师。
　　先生闻言沉思许久：你能这样想也好。
　　少年又跟上了先生的步伐，少年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先生，为何选的是我？
　　先生闻言未答，只是继续往前，许久之后，避重就轻的问他道：你可曾想过去攀登那青苍？
　　少年如实答道：山中有五岳，峰中数青苍。上到仙骨神族，下到豪杰侠客，都有攀越之心，我亦自然。我曾听道修们说过这样一句话，山登顶，我为峰，可都难见青苍一半容。
　　先生闻言笑了笑，望着面前下一段陡峭的山路问少年道：你可还有脚力？
　　少年略带思考后答道：是，先生。
　　先生却望着这段艰险之路暂生出疲惫之意，他说：攀登那青苍之颠，可比这个更幸苦更艰难。若是将来你有机会去了，你也替为师好好看看那山巅的风景！
　　少年闻言先生的语气中竟有一丝伤感之意，他愣了愣。回过神来见先生已经距离自己有了一段路程，于是连忙提快脚步追赶上他。
　　———二师兄，尧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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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在家中晨练之后，便前来书院。一进门来便见二师兄于庭中舞剑。二师兄尧圣义是四位师兄中剑术最好之人，所以曦和也常与他切磋比试。只是至今，未能赢他一剑。
　　书院方庭中不如自家的前庭宽敞，若是自己肯定畏首畏尾，展不开拳脚，而二师兄在这方寸之间，竟是剑意随行，自在自如。今日他竟没拿木剑，而是手拿一把他常随身携带的长剑，此剑，曦和听他说过，名为光域。只是从他来暘谷起，曾未见他拿出此剑练手。他说，这剑锋茫胜且剑刃利，不到取人性命时，万不能动。不管是何缘由，曦和觉得今日自己算是幸运，见到了此剑的真容。
　　剑光风影之中，剑声清脆婉转，挥动间，仿如紧绷之铉，剑音钢韧有力。是一把薄剑，韧劲十足的薄剑。刀身锻造的十分精锐，就连一个不太懂剑的曦和，都能判断出此剑不俗。剑身润亮，剑声清脆，回弹韧，颤声强。不用细看，手摸，测剑身，便知此剑是韧剑中的极品。
　　曦和一进门来，便一门心思的看她二师兄舞剑，当然更多的是看他手中的那把剑，平时他可稀罕极了，难得有这样的眼福。曦和在庭中缓步转圈，眼睛只落在这一人一剑身上，木剑硬而此剑薄，并且，她二师兄展剑术招式和平时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挥剑风格，挥木剑时他招式规整，行则狠，快而绝，劲发全身，力在臂弯。一招一式，防中有攻，进中有退。
　　而这薄剑，曦和看得云里雾里。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不管是招式，还是发力。她越看越迷，脚步不由的跟他的剑走走转转。
　　少年停下身来，少女也回过神来。
　　他剑指地，手辑礼，眉峰之上有浩气。长袍一角捡扎于腰带后，漏出长裤与鞋靴。手臂束带，干净利落。收剑之际，剑风拂发。
　　若是周瞬礼都可自称自己有冠玉之容，那么这位少年则有英飒之姿再配俊美之容。
　　那二楼上单手拿书倚栏斜靠而坐的少年，见他停下身来，漫不经心道：你若是在王京舞上这么一套，十里八巷人人议论的美男子都该换名字了。
　　庭中二人置若罔闻，曦和盯着这位俊逸少年的手中的剑，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抬眼又将目光落在拿手薄剑的少年脸上：二师兄，你当真是深藏不漏啊。这是什么招式？我从未见过你用过！
　　少年将薄剑递与她：你拿着，试一试。
　　少女闻言并未接，只是伸出手指去轻轻弹动剑身，果然用力一弹就愔愔作响，薄而不软。
　　少年见她好奇便将剑横放于她面前说道：这叫薄剑，还有一种更薄而不软的剑，这种剑薄而利，还有一种软剑，剑身韧而利，通体轻盈，这两种剑皆是女剑修配的居多。当然男子也有持此剑的，修身养性之用。
　　曦和闻言疑惑：书上不是说此剑是暗防之器吗？
　　少年听完爽朗一笑：也是难得，难得你读书不多还记得这么一句。
　　曦和伸手接过：这个和读不读书没关系，乃我喜好。
　　曦和看着剑身薄刃，忍不住想要上手一试锋芒。少年也不阻拦。果然一触手指便见血光。少女收回手看了看手指上极细的伤口：我要是用尽全力这把剑能像刀一样斩断野兽头颅吗？
　　少年看着那把薄剑：你先试一试手。
　　少女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很轻。不及她铁剑的十分之一。少女握住剑柄，伸手出剑，用了强力这剑身却不稳，左右微晃。用了弱力，剑软而棉，重心不稳。她又往后一剑，用力太强，速度太快，剑尖偏移，久弹回离。多挥舞了几下曦和便丧气的停了下来，她觉得不如重硬之剑，她实在是找不到着力点。
　　站在一旁的少年走了上来，用二指轻敲她的臂肌：这里放松。又指上她的手腕：把力用在此处。
　　曦和茫然看向他。少年笑语道：这薄剑比以往你用的剑更轻更软。与硬剑的笨重不同，它要用巧劲。像这样，与挥硬剑一样气发全身，只是力在手腕处。说着少年便站向曦和身后把手附在少女手背之上，教她如何臂不动，用手腕之力转动剑身。
　　果然经少年之手，剑身像被附力了一般挥动之后不再愔愔晃动。少年左手握住少女肩臂，教她打了一个来回，再松开手来让她自己试一试。
　　经过师兄的一番指导，曦和也算是找了一点窍门。不过舞了几番，便失去了兴致。她把长剑双手递回给尧圣义：还是重剑更适合我一些。
　　少年未接只是说：头次用此剑，你便能找到此剑的用意，已经是难得了，。
　　少女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你都手把手的教我了，再说，你不是都说了吗，此剑更适合女子。确实适合打精巧之力。
　　少年接下剑来，收剑入鞘：这把剑我便赠与你！可好？少年连同剑鞘一并递回与她。
　　少女惊愕：何因啊？师兄。
　　少年一时不知说什么。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转眼变成了笑意：我不是说了吗！它更合适女子。
　　少女闻言才放下心来：可是你比我舞得更好，师兄，用剑不分男女，你才是适合它的人。
　　少年闻言看着剑鞘分了神，片刻后才说：适不适合，你学会了便会知道。
　　少年又把手中的剑抽出剑鞘来：我挥一招式，你看仔细了。
　　说完便动身与她演示。
　　那二楼上倚坐在栏杆上的少年早已无心书本，他看着楼下那位舞剑的少年心生落寞。若是自己也看不透这因果就好了。他便也能与楼下这对少年少女一样不知不畏。
　　尧圣义一招完毕，停身后看向曦和：依你的天赋，三天以内，与我无二。
　　二楼的少年听了他这夸大其词的话，都忍不住摇头。
　　曦和皱眉闭眼，脑海之中刚刚招式全部浮现了一遍。即可后她看向二师兄：与你比，我俩天差地别吧，深藏不漏的人，我可比不了，说不定那天你又耍出个新兵器来。说完少女走上前接过剑：相赠，我不敢收。不过借我舞两天倒是可以。
　　少女知道这是一把极难得的宝剑，自己万万要不得，而且二师兄极为爱惜它。从他来暘谷那天起，曦和就没见他与这把剑离过身。
　　见那少年不再言语，二楼的周瞬礼又恢复了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单腿拱膝拿书之手悠悠放其上，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你不收，送我得了，我来者不拒。
　　曦和一个白眼翻给他：那里都有你。说完便把剑往怀里一揣，欣欣的跟师兄上了二楼。
　　二楼由方廊连接，尽头便是师傅周文公的书房。少女从那位一手拿书，单腿拱膝的少年身旁经过时，故意朝他递了递手中的剑。周瞬礼看着她的得意，捏着嗓子说道：有你求我的时候。曦和不以为然，扭头便跟上了二师兄。
　　快到书房前，少女快步走上去与少年并肩：二师兄，你进去吗？见少年摇头：那我自己去，这两步路每次都得要人领么！
　　少年点头，便转身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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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走到书房前，刚想推门进去，便想起师傅的说教。于是用手轻轻扣了几下门框，不等里面回声，少女就直接推开门来，踏步而进。双脚刚刚进门，光景便瞬间变幻。
　　少女抬眼望去房屋已不在，头顶高万丈，脚下踩星空，万尺之上一方顶，光亮无限，而光亮却照不明这脚下的无尽夜空。脚下夜中有莹莹星光，光影速速流转中。少女正前方不远处，便矗立着一扇大门，少女踏步向它走去，走到大门正前方，便见那门上赫然显现出六个大字：得天时，利万方。
　　她之前来过一次，这是师傅的时方镜。也是前往天方阁的通道。曦和并未多想这字含义，而是直接提脚踏步便进。进去以后，眼前场景又瞬间陡转而变，面前是一方天梯直入云霄，高无尽头，脚下云梯通人间接云海山河。天梯之外是矗立着无边无际的书海。书册规范放置书架之上，书架成八字圆形，一圈一层的排列而开，高无际而宽无边，人置身其中又仿若迷宫。
　　那天梯之上，现在正站着一位人影。一身墨黑的儒衫，头有白发，面似中年，文儒之态，斯文之面。他双手附后，望向天梯最高处。曦和出声叫道：先生。
　　男子并未回头只是问她道：听说你想来这天方阁。少女虽有心虚，但嘴上不虚却回问道：三师兄说的？
　　见先生没有回答。曦和自觉话语不妥，立马改口道：是想来看看。上次是误闯，迷迷糊糊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您老人家领出去了。
　　先生这才回头看她：你倒是嘴上刁钻，习文的心思有这一半都好。
　　少女见先生转身，这才拱手作礼弯下腰：先生，我自行惭愧。
　　先生抬眼远看并未言语。少女也抬起头来，看向茫茫书海自言自语道：若是月知看见这样的情景，怕是再也不想出门去。
　　少女回过头来见先生往上走去，自己也立马跟了上去：先生，若是习文你应该收月知为徒。
　　先生不语侧目只见少女东往西望，又悠然问她：为何？
　　少女闻言也添了些忧愁，一把将剑抱入怀中，双手环胸，头低目俯看脚下之空：她喜爱看书，恩……博览群书，目书而不忘，好像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虽然文采不及三师兄，但比我是强上千千万万倍。
　　先生闻言故意无奈道：我也是代人收徒。
　　少女闻言脸有不悦：裴秀让你收，你就收啊，你们俩怎么都不问问我。
　　先生停下脚步，转回身居高临下俯视她：你有意见？语气刹人，
　　少女不敢抬头：我没有，圣师恩于曦和，不该妄言。
　　先生并无转身之意还是看向低头少女，觉得裴秀太过放纵于她，才导致如今目无师心无尊。又不知要如何惩戒于她。思索之际少女妄言：先生，是我无礼数了，那就用戒尺自罚三下，行吗？
　　言到口边，先生又迟迟不发话。少女眼皮轻抬重放，见先生不悦又说道：只要不让三师兄打，我认罚。
　　先生闻言也不语，只是叹气后便转身。曦和见状不知觉的抿嘴得意，其实先生比裴秀更骄纵她，人人心知肚明，唯独先生自己觉得严厉。
　　少女跟上先生，又悠悠开口说道：师傅。
　　中年儒衫男子马上制止她：叫先生。
　　被阻止的少女又闷闷开口：先生。叫出口之后又迟迟没有下一句。
　　先生见她犹犹豫豫告诉她道：你说便是。
　　少女才开口问道：先生，你即是文公又是典客，又有这万倾书海做阵。为什么却只收取五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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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和所说的典客便是九州的六制等级中的第二位。首位为王族，本是只有神封的六大姓氏：帝俊，玄畟，沧渊，曦和，公孙和坤灵。因这六族曾协助天神开起混沌，所以在人间分别掌管着金木水火土风，这六种法象，也是六种世间属性。二位便是典客，是修仙炼道有修为法力之人。三位是相卿，为首的便是文公，是修文道之人，修为意境有所不同，其次是天象师，阴阳两仪师等。四位是郡丞，为首是将统，散道游士，术师等。五位是虞义，武夫，屠夫，虫师，猎户等。末位是愚奴，被驯妖兽，妖人，奴人。这六制等级里除了神封姓氏六姓氏以外，其他大体上皆是按照武力值高低来排序的。这是一个崇武的世界，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先生闻言，片刻之后才答她：恐教知之术，需你情我愿，[恐怕这教授知识的术法，也需你情我愿]。天下皆崇武，谁来拜文？等你走出这方小天地，就会知道你们五人已是意外。
　　曦和闻言不免失望，她微微看天又像在仰望台阶：反正无解之事，无为之事，都理解为天意呗！
　　先生闻言无奈笑道：也是正解啊！他停住脚转回身望向书海，曦和也跟着他望向那一处。
　　先生说：文公也是虚名，书海多是白本。
　　曦和闻言诧异，转头问先生：为何？为何是白本？
　　先生自然知道她会诧异，他低头看向人间，脸上如沐春风：待需有后人为其书写。
　　曦和不懂但也不知道如何问。想了想才说：全部吗？先生闻言先摇头后又道：收尽天下书，自然是前世后代皆所有。
　　曦和好似懂了但没出声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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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已经成年的曦和，遇见一个自称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女人告诉过她一句话：人类进程，需文明在前。曦和才恍然明白先生今日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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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见曦和点头又笑了笑与她说道：你想来这天方阁又有何事？
　　曦和这才慢悠悠的回神来：先生，可我也善于习武。
　　先生见她答非所问，想了一想回复她道：是好事，有的人读一百册书，能明白一个道理，不如有的人做一件事去明白一个道理。你记住文不全是书，而书只是文一耳。
　　曦和根本听不懂先生说的话，她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刚刚的话就忘完了。她随口说：那女人习武，肯定是更好的事。
　　先生先是一笑，本不打算做声的他又突然改口说道：反正不是捷径，不管男女，若是没有本事，在这世上都只不过是他人的板上鱼肉。
　　曦和看三师兄不顺眼，也是因为他说话总学先生，总爱说的不明不白的。
　　曦和突然想起自己来这天方阁也是有事相求的，立马问道：先生，这里面可有修正气息的书吗？
　　先生闻言点了点头，伸手轻一点身前的高处，忽然书架拉近，停在曦和与先生触手可及之处。
　　曦和看着这一架子的书有些茫然。先生让她自己挑。她就顺手拿了一本揣入自己怀里，月知让她自己先看看的事，全然忘记了。曦和说：没想到还真有，而且还怎么多。月知说我气息紊乱，可我自己却感知不到，先生你说这合理吗？
　　先生不语，仿佛空耳，他也拿了一本放在袖袋之中。
　　曦和接着又说道：先生，我若是真的如此，你准备袖手旁观呐？
　　先生还是不语，他转身后轻轻挥袖不远处便见出口。
　　曦和有些失落，还是跟上他一起走。要到出口了，曦和没由来的冒出一句：听说典客最无情。
　　先生不予理会，只顾一脚踏出，曦和也紧跟其后，顷刻间两人便已来到书院二楼的书房。
　　先生转身见少女嘴鼻一般长，忍不住说道：有一人关切，便足矣。
　　说着便走到桌案前坐下。曦和见先生说话脸气缓和：先生，我是你弟子，拆开来说，不管是弟还是子，都不应该吧！不是说要劳你费多大的周章，可是日夜忧心我练功的人竟然是月知。合理吗？
　　叼嘴少女倒是给先生说不会了，先生闻言不知所以，他摸了袖中书，停了心中事，好像玩笑一般说道：你倒是心疼月知。
　　话语直中本意，少女竟一时无言反驳。她走到桌案旁，坐在圈椅上：先生，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才不想劳任何人为我操心。
　　先生闻言，将袖中的书放在桌案之上：你也不用太心急，祸福本相依。这本书你拿回去，认真看，细细琢磨，或许有用。
　　曦和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瞅了一眼自己怀里的这本。她问先生：那这本？
　　先生闭眼养神缓缓道：放在此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