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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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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漠北的雪泱泱地下着,四周一片静谥,这雪仿佛也有了声音,嘶嘶哑哑,扯着一天飞絮,天地浑然,洁白苍茫的没有尽头。
几行歪歪斜斜的脚印直伸向大漠深处,漫天风雪中,依稀可见几条人影,正团团把一人围在正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褚衣汉子“桀桀”笑道:“展昭,咱兄弟不和你动手,念的是昔日同在江湖的义气,可不是怕了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抬抬手,大家好过,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大哥,少和他这只朝庭鹰犬废话!”旁边一个精瘦的黑衣汉子早不耐烦,大声道,“姓展的,你从川西一直追到漠北,可别忘了咱兄弟人号‘漠北七狐’,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这回到了咱兄弟的地盘,管叫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展昭冷冷一笑,朗声道:“‘漠北七狐’,六月间夜入河北张员外家,盗取银票三万两,被值夜的家院发现后,把张员外全家十七口全部灭口;九月在陕南劫取镖银五万两,杀死九名镖师;十一月在川西,适逢李太守之女入庙进香,你等先奸后杀,随者五人无一生还。半年间‘漠北七狐’连伤三十一条人命,劫财无数,我说的是也不是?”
展昭迎风而立,一袭大红官袍猎猎飞扬,清亮的眸子不染半点埃尘,逼定了眼前七人。
白雪红衣,剑未出鞘,已有剑气凛凛。笔挺身姿也如匣中之剑,虽未交锋,高下已判。
七人为他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展昭却哪容他退,一声厉斥:“还不随我回开封府受审!”抬手间巨阙已出,隐隐一声龙吟,一招“横扫千军”,剑光荡起一蓬飞雪,电光火石般连攻七人。
兵刃相交,“仓啷啷”一串乱响,展昭这一剑已贯入九成真力,凛然挟有风雷之势,逼得七狐连连后退。那精瘦的黑衣汉子退得稍慢些,已被展昭一剑挑飞手中截魂刀,剑尖顺势上扬,“嗤“的一声,在胸前划开长长的一道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七狐大惊失色,那褚衣汉子一个纵身,接住黑衣人,急道:“六弟,你没事么?”
黑衣人咬牙道:“大哥放心,还不妨事。”原来展昭这一招虽刺中敌人,但黑衣人正在疾退,是以伤口并不甚深。
七狐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俱有惊惧之色,想自己横行漠北,早非泛泛之辈,展昭却一招之下即伤一人,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这才信了江湖传言,南侠果真盛名无虚。
但七狐在漠北成名已久,自有过人之处,褚衣汉子放下老六,沉声道:“兄弟们,布阵!”
七狐身影展开,如鬼似魅,瞬息之间,再度把展昭团团围定。
展昭剑尖斜指,身形不动如岳,看七狐身形步法,走的正是八卦方位,占着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虚张,但每人都能随时补上,形成合围之势。
展昭心随意转,提身轻纵,一招“燕子三抄水”,后发先至,足尖已踏在开门之上。
那褚衣汉子见展昭立于开门,已知展昭晓他阵法,不由一愕,突然阴恻恻一笑,呼哨一声,阵法展开,七人已向展昭轮翻攻至。
展昭牢牢占定开门,凝神应对,但见对方攻势绵延不绝,展昭几次发力,都被迫回原位。
展昭心中奇怪,百忙中巨阙挥开迫到面门的两柄丧门斧,身体滴溜溜一转,离了开门,唰唰几剑,逼退面前一人,占了惊门。
但见那人不慌不忙,斜退几步,站在方前的开门方位,阵势再次发动。
展昭细看七狐步法,见七狐身形飘忽,似八卦又不似八卦,展昭心念电转,瞬间明了,原来这奇门八卦阵之内,还另外附着一个五行迷踪阵,这两种阵法内外兼顾,相得益彰,怪不得自己牢牢占得八卦一门,却对阵法毫无影响。
有一个人可是此中方家!想起那人当时喋喋不休教自己各种阵法的情景,展昭唇边不由漾开一个微笑。
五行相生相克,在八卦中溶入五行,使阵法更为绵延不绝,永无止境。这两个阵法可谓是布置的天衣无缝,在迷阵中蕴含杀阵,怪不得七狐能横行漠北多年,多少人死于阵中,心肠之毒令展昭勃然变色。
若非那人耳提面命,多方指教,今日怕自己也是难逃生天!
原本这两种阵法都有多种方法可以破解,但两阵一体,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生门,两阵同时转动,七狐分走八卦五行之位,展昭正立于坎位之上,五行属水,而生门应在艮位,五行属土,正是七狐老大、那褚衣汉子所占的位置。
展昭一声清啸,巨阙大开大阖,剑光匹练般涌出,七狐只见团团飞雪中笼着一袭红影,瞬间已到面前,凛凛剑气竟刮得脸庞生疼,不由大骇,阵势顿时缓了一缓。
展昭这一击把真力提到了极致,要的便是这一缓,身形掠出,足踏离位,剑气如虹,直击对面的褚衣汉子。
那褚衣汉子不愧是七狐之着,忙而不乱,一矮身形,滚入茫茫白雪之中,虽是狼狈,却避过了展昭的雷霆一击。
哪知展昭这招却是虚招,右手剑势不衰,左手衫袖轻扬,一道白芒乍起,七狐中的老六一声闷哼,一头栽了下去。
原来展昭见那老六先前负伤,这会强撑布阵,未免身法步伐总有迟缓,展昭早觑在眼里,这才一击得手。
褚衣汉子忙叫:“贼鹰犬放冷箭啦,兄弟们小心!”但七狐失了一人,阵势已然大乱,再难形成合围之势。
展昭占得先机,剑光陡涨,竟如水银泄地,只听两声惨呼,七狐中的老三和老四双双栽倒,身上两道伤口,一在右臂,一在左腿,伤口汩汩流出流血,渗红了身下皑皑白雪。
展昭终是心地仁慈,虽恼这七狐作恶多端,巨阙刺中二狐时,仍是收了些力道,是以伤口并不太深。但展昭剑尖注入真力,刺中的又是二狐身上大穴,眼见的二人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了。
余下四狐见展昭神威凛凛,瞬间连伤三人,骇得肝胆欲裂,对看一眼,齐声叫道:“风紧,扯呼!”
展昭冷笑一声,左手再起,两枚袖箭裂空破风,直奔那褚衣汉子上下两路。
却听“嗤”的一声,羽箭没入雪地,四狐竟瞬间没了踪影!
展昭眉心微皱,游目四顾,但见风雪肆虐,旷野茫茫,难道四狐当真如狡狐一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展昭足尖忽然在雪地上一点,人已如大鹏般腾空而起,巨阙在空中连挽七八个剑花,劲风过处,落雪四起,依稀现出几条蜿蜒痕迹。
随着一声清斥:“雕虫小技!还不速速现身!”两道寒芒瞬息划过,雪地里一声哀嚎,已滚出一个人来,肩头正正钉着一枚袖箭,正是七狐中的老七。
另一枚袖箭却被雪地上突然伸出的的一柄丧门斧磕飞,跟着褚衣汉子的身形一扑一跃,再度没入雪下。
展昭横剑在胸,凝神以待。他识得这四狐所使,正是五行中的“地遁术”。当年在陷空岛力敌五义之时,曾见识过彻地鼠韩彰的入地奇术。那韩彰出身行伍,深谙地遁之道,端得是彻地神通!看这四狐本事较彻地鼠韩彰颇有不及,但四狐生在漠北,对地脉熟悉之极,又兼白雪之下,便是滚滚黄沙,沙质松软,大有借力之处,也着实不容小觑。
除了落雪的“沙沙”声,四周静谥之极,若非大雪覆盖未尽的几痕血渍,浑不见任何打斗痕迹。
只余那一袭单薄红衣,在茫茫天地间愈发夺目。
江山如画,人亦如画。
展昭神色凛然,幽黑的眸子里沉静似水,浑身的神经都在绷紧。他知道,越是安静,危险便越是接近。
便在这时,地上的积雪“豁啦”一声裂开,两条身影恍如鬼魅,直扑展昭。
展昭急将身体后仰,避开二狐的合力一击,并未见将身直起,已就着仰身之势,竟在二狐之间,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堪堪将要滑到两人身后,地上忽然竖起一柄铁臂环刀,直袭展昭下三路。
展昭正在急掠,无处借力,百忙中使出一招“千斤坠”,内息一沉,硬生生顿住身形,跟着手腕回翻,巨阙挟风裹雪,只听那人一声惨叫,身影陡现,巨阙剑尖正破肩而出,将那人死死钉在地上。
褚衣汉子惊呼一声:“老二!”他见自家兄弟接二连三折于展昭之手,急怒交加,竟招招拼命,形同疯悍。
展昭的剑尚在那老二身上,无暇拔出,忙使一招“乳燕穿林”,疾退开去。
那七狐中的老二平时最是狠戾,这会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痛得死去活来,见展昭将到自己跟前,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手中环刀如毒草蛇之信,悄无声息掠出,攻向展昭下盘。
到得展昭发觉,已然避之不及,刀锋在左膝上斜斜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迅速濡湿了大红官衣,一滴滴洒在脚下的雪地上,血沃霜花。
皆因展昭心地仁善,虽连伤五人,却均没伤在要害,这才让给了那老二可乘之机。
展昭强忍剧痛,钢牙紧咬,一记凌厉指风,点在那老二气海大穴上,那老二头一歪,昏了过去。
勉力站稳身形,那袭红衣仍是挺拔如雪中青松,目光如炬,看着一步步逼向自己的两人。
“好个南侠,好个展昭,”褚衣汉子阴冷的声音响起,“江湖上无人不知南侠巨阙、袖箭、燕子飞并称三绝,但你现在巨阙离手,五枝袖箭用完,腿上也负了伤,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活着离开这大漠?”
“大哥!”旁边的老五恶狠狠地瞪着展昭,道:“上去剁了他,出咱们兄弟胸中这口恶气!”
“哟,兄弟几个联手欺负一只伤猫么?这般打架白爷爷我还真没见过!”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二狐大惊回头,雪地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人,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显见得颇为玩味。
只见那人一身素白长衫,外罩一件雪白狐裘,斜倚着的一匹白色骏马,浑身上下一根杂色也无,就连腰中所悬长剑,竟也是通体银白。
若非那人一头如墨长发在风中恣肆飞扬,真象是要在这茫茫雪地上渐渐隐了影儿。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气度,不是名动江湖的锦毛鼠白五爷是谁?
陷空岛生意广布,昔年白玉堂也曾来过漠北。那漠北七狐顾忌陷空五义之名及白玉堂狠辣手段,倒是没敢打过陷空岛的主意。
没想到这回在漠北狭路相逢,那褚衣汉子却知猫鼠素来不和,二人因名号之争早已轰动京师,想来以白玉堂自行其事的脾性,也不会来趟这混水。因此胆子又壮了些,向白玉堂拱手道:“白五爷请了!漠北七狐和陷空五义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只官府狗贼连伤我兄弟五人,还望白五爷行个方便!”他料得白玉堂向来最恨官府,因此把展昭骂得格外狠了些。
白玉堂一眼早瞧见展昭左膝受伤,脸色顿时大变,却见展昭的目光扫来,那双清亮无垢的眸子里,有坚定,更有骄傲和不屈。
白玉堂一向知道展昭的骄傲,温润的外表下那一身丝毫不输于己的铮铮傲骨,并不因身入庙堂而折损半分。他读得懂展昭的眼神,那是展昭已向他说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永远是淡淡的,却分明掷地有声:“白兄,这是我们官府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还有就是:“白兄,请你信我!”与此同时,展昭不动声色,向他微微抬了下衫袖。
白玉堂已知就里,虽不放心,但有自己看着,谅那二人也不讨不了好去。他知自己拗不过展昭,索性释然,向那二狐笑道:“爷爷不过是来漠北做一票皮裘生意。七狐斗猫,关我何事?白爷爷正乐得看戏!”将身一靠,又倚在那匹白马上,一副看好戏模样。
褚衣汉子登时放心,拱手道:“多谢白五爷!”回身转向展昭,满脸阴戾,恨声道:“展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五弟,并肩子上!”手中丧门斧一错,响声刺耳,步步逼近展昭。
却见展昭不闪不避,唇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眼神里尽是轻蔑。
褚衣汉子正感奇怪,身畔忽然“咕咚”一声,那老五已一头栽倒。跟着自己胸口一痛,不由自主向下看去,一枝银杆白羽的小小袖箭,正端端正正插在自己胸前。
褚衣汉子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脸色渐渐惨败如死灰,人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白玉堂大笑上前,抬脚往褚衣汉子腰中一踢,道:“好让你死个明白,猫儿的袖箭只有五枝已是老皇历,现经白爷爷妙手改造,早已能发射七枝了!”他足尖带了阴劲,褚衣汉子哼也没哼,顿时昏去。
白玉堂抬手从旁边老二身上拔出巨阙,恨那老二伤了展昭,剑尖一顺,斜斜从那人喉中掠过,眼见是不活了。
展昭如何不知他的鬼伎俩,无奈一笑,只好假装不见。
白玉堂几步走过来,一言不发,把巨阙向展昭手里一搡,蹲下身去,眉毛皱成一团。
展昭不由心虚,低声道:“白兄,展某不妨......”
却听白玉堂道:“闭嘴!”声音里带上了明显了怒气。手下不缓,将展昭创口污血细细擦去,敷上陷空岛秘制金创药,同时竖掌如刀,把衣衫前襟齐齐撕下,将伤口牢牢绑住。这才直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道:“这回又是心慈手软惹的祸吧?你这展小猫,什么时候能让白爷爷省心些!”
展昭本自低垂了眉眼任他施为,闻言笑道:“多谢白兄相助,展某不胜感激。”
白玉堂伸手便向展昭手腕上扣去,面上浮出一抹得色,道:“若非白爷爷妙手,猫儿岂能威风八面,力擒七狐?”
展昭任他握了,他腕中箭套正是出自白玉堂之手。那日白玉堂把他旧箭套解去,苦苦思索研究,半月之后,笑嘻嘻掷还给他一个崭新的箭套,不但袖箭能连发七枝,威力更胜从前,而且更加小巧轻盈。看那箭套洁白柔软,竟是天蚕丝所织,内置机括也换了更加坚韧的皮革,原来普通的乌木箭杆,更是全部换成了银杆白羽。
展昭几时用过这般奢华之物,才待推拒,那白玉堂却瞪起眼睛来,只好一笑收下。试用几次,只觉更加顺手,暗暗佩服白玉堂果然是消息机关中的大手方家。
白玉堂才扣住展昭手腕,只觉触手冰凉,大吃一惊,反手握住展昭的手,感觉那骨骼分明的手指更是冷的厉害,由不得怒火更升了几分,吼道:“展小猫!你就穿了这一点跑到漠北来?”
展昭笑道:“从川西到漠北,一路追赶,未及添置衣物。”
“路上用了几天?”
“五日五夜。”
白玉堂冷哼一声,知展昭千里追凶,漠北擒盗,体力已濒临极限,正待拉他上马,却见展昭唇角的笑意愈浓,道:“展某这会确实很冷,白兄既是来漠北做皮裘生意,可否借件外氅一用?”
白玉堂登时气结,这只睚眦必报的小猫儿!明知道白爷爷辛辛苦苦赶来漠北,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皮裘生意......但对上展昭带笑的眉眼,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手臂一伸,揽住展昭,顺势一带,二人一跃上马。
展昭指了指地上的七狐,道:“这些人展某还要带回开封......”
白玉堂恨道:“你这只伤猫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带着他们?说不得,出了大漠,找个当地府尹,着他们来拿人便是了!”把身上狐裘护住二人,一紧马缰,那骏马一声长嘶,纵蹄飞掠。
展昭靠在白玉堂胸前,只觉一波一波的温暖从身后传来,没来由地安心。这几日也当真倦得很了,当下任白下堂揽了,低阖眼帘,向后缩了缩身子,把自己更深地埋向那处温暖所在。
二人一骑,渐渐没入风雪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