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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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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风倚竹若有所思,但他知道凭眼前这位公子的财力,想找一个能治病的大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既然还没有治好,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治不好了。
这么想着,风倚竹收回想试试的心思,提笔写了几味药草,又在后面写下自己的住址,递过去。
“明日把药送过来。“
姚未眠回去后,按照上面的方子派人在药铺里买完以后,次日一早,就提着药草来到风倚竹的屋前,结果敲了好几声门,里面的人才打着哈欠把门打开。
风倚竹困倦地说道:“来这么早啊?”
姚未眠顶着午后烈阳,露出歉意的微笑。
风倚竹把门打开,示意他进来。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药味,饶是泡在药罐里的姚未眠也有些不习惯。
风倚竹接过他手里提的药草,左看看右看看,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品相真不错。”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手就是阔绰。
等他边欣赏边磨药,时间过去许久后,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本该离开的姚未眠,此刻正探着头,认真地看他磨药,苍白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精气神来。
从第一次见面时,风倚竹就闻到了这人身上异常浓重的药味,再看看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明显凸出的骨头,也能猜出一二。
这样的人竟然顶着冷风,亲自过来送草药,也是个心大的。
“我说啊,下次就算好心,也不能随便把药送出去,谁知道对方的体质能不能适用呢?这一回安顺那小子没事,万一以后弄出人命,可不好办了。”
姚未眠连连点头,是他考虑不周,才害的那小孩儿受罪,这一回也算长记性了。
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看着满屋子的药书露出好奇的目光。
都说久病成医,风倚竹想了想,随手扯过一本,放入姚未眠的怀里,大方道:“你想看就看。”
姚未眠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但还是翻开了药书。
不知不觉间,书翻了一半,而风倚竹也配好了解过敏的药,正打算去那谢家,余光瞥见姚未眠正要起身,似乎想跟他一起过去。
他连忙制止道:“你老实待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别到时候你这身子骨再生病了。”
他说的在理,姚未眠没办法反驳,而且他过去后也帮不上忙,思索片刻,他拿过桌上的笔墨,写下一段表达歉意的话,想让风倚竹带给那俩兄弟。
风倚竹看了几眼,随手一撇:“他俩不识字,我口述就行了。”
薄纸飘落,又落回姚未眠的面前。
“……”
近几天姚夫人发现,自从那日姚未眠出去一趟后,精神气竟然好转了很多,不仅如此,他还整日里拿着书本琢磨,简直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是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姚未眠的心病似乎已经痊愈,但又担心他整日里这么看书容易把还没养好的身体看坏,而且这孩子时不时的往外跑,到了晚上才回来,真是牵着她浑身都在担惊受怕。
姚山誉看在眼里,只能劝诫妻子不要多问,姚未眠这副早出晚归的样子,显然是有他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只要人好好的活着,姚山誉就满足了。
而另一边,风倚竹作为姚未眠早出晚归的根本原因,也没想到这个病怏怏的人真的成天跟在自己身后打转。
姚未眠天资聪颖,学起东西来很快,性子也温和,待人宽厚,跟在他身后帮帮忙,出出力,也是不错的。
天气渐渐转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两人不知不觉间,倒是相处很久了。
对于这个宛如“徒弟”的青年,风倚竹也逐渐上心了。
所以开始想各种办法恢复他的嗓子,只是该试的试了,不该试的也试了,姚未眠的声音始终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步。
折腾了很久,倒是把风倚竹弄的身心俱疲,姚未眠反而不太在意。
穿过窗子的余晖把人笼罩其间,灰蒙蒙的尘土里,那一层层光圈显得异常明亮,姚未眠表情安静从容的将手里的粉末捣碎,随后再细心的一一分好,装进袋中,他的动作干净利索,显然已经干过很多次了。
倚在旁边的风倚竹端详他片刻,悠悠地开口:“你那嗓子的病,我也束手无措了,看起来你只能一辈子这么哑着了。”
姚未眠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一个富贵家的公子哥,怎么会想到跑我这儿学这医术了?”
姚未眠动作一顿,在旁边的桌下写到:您厉害。
这话把风倚竹夸得飘飘然:“哎呀哎呀,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姚未眠抿嘴一笑。
“那为什么想学医呢?难道是对谢家那俩傻小子的愧疚之心?不想重蹈覆辙,再次出现好心办坏事的情况?”
这一回,姚未眠的表情一愣,既没有摇头或者点头。
“当然啦,行医治病的根本还是救人,你不图钱,也不图人,证明你是真的想救人。”
姚未眠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
“……唔。”见自己说对了,风倚竹想了想再次开口道:“你心脉混乱,气血不调,一看就是心病久压,难以疏解,才整日里病怏怏的,小小年纪,竟然白了几缕头发,比我这岁数大的还要严重喔。”
姚未眠抬头,下意识地看向墙壁上的铜镜,夹在发丝里的几抹白异常显眼。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赎罪吗?是愧疚吗?是忏悔吗?
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吗?
姚未眠觉得这样做很卑鄙,又很可怜。
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生命永远都不会复生,他的罪永远都在,他的杀戮始终深深刻在身体里,并无半点消散。
但更卑鄙、更可怜的是,他确实在其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这样的他,面对质问,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
“无论如何,前生爱怨,早已过去,再反复回想琢磨,岂不是后半生也要这么过啦?”
“若你做了一件事,回想一遍,那就等于再做了一次,何苦呢?”
姚未眠垂眸,表情也逐渐落寞下去。
风倚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算我半个‘学生’了,能教的我都教了,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去更大的天地过后半生。”
去更大的天地过后半生……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入他的胸口,突然把他沉睡许久的魂魄扎醒。
也许他永远都无法和犯下的杀罪和解,但是他总要学会共处。
若他这般郁郁寡欢一直到死,岂不是连共处都做不到?
那也太可悲了。
既然这样,就做点什么吧,姚未眠想,就做点什么吧。
给家中留下一封离别信,背着从风倚竹那里拿来的木匣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初,他离开了京城。
热风呼在脸上,吹开耳侧的碎发,姚未眠想,他的爹娘见到那封信一定会很伤心,但他知道,若是和他们见面离别,他一定走不了的。
他这个不孝子,实在让他们费了太多心,如今一封信便离家而去,真是坐实了这个罪名。
他想,待他学会共处后,他一定会回来负荆请罪的。
若他没有回来,死在了路上,也是天降报应,罪有应得,他无话可说。
只求他的死讯永远都不要传到爹娘的耳朵里,比起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归家的不孝子似乎更让人有期盼。
头顶上的烈阳把姚未眠的影子扯的歪七扭八,风也胡乱的吹,他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城门,便不再留恋,一脚踏入旅途。
这些年他走过很多地方,也救活了很多人,梦里的那一张张惨死的脸也开始模糊,也许他真的找到了共处的办法,又或者他期盼死亡的来临,这种期盼,竟盖过了他梦魇。
无论哪一种,他确实活了下来,被泉水打乱的思绪,被树枝遮住的阴霾,被山川遮挡的伤痕,让他一次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活过来了。
于是从他手中活下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感谢的话一声声回荡在耳侧。
姚未眠想,这样也挺好的。
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前生种种,恩怨纠缠,便随风消散吧。
…
“阿眠。”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隔着遗忘的记忆,再次落进姚未眠的耳朵里。
他转头看向楚明清,语调平静地开口道:“解药呢?”
好半天,楚明清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微微不满地回道:“阿眠,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你与他待在一起……”
姚未眠破天荒的打断他,再次询问道:“解药呢?”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全然没有少年时的清亮悦耳,楚明清心中一酸,移开眼,坚持要说完刚才被打断的话头。
“他是现在暗云楼的少主,阿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组织我想你并不陌生,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与他厮混在一起,但我劝你最好理他远点,他手上的命可不比我少,你不是最讨厌这个吗?”
他说完本以为姚未眠的表情会有所变化,但出乎意料的是姚未眠不仅没有表现出嫌恶,反而视线微愣,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显得异常沉重。
“……”